1
敲门声后,一名病人走进了我的心理咨询室。
那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女孩,从她进门的那一刻,我就有预感接下来的交谈不会太过轻松,因为她的打扮实在是有些怪异——伏暑天,近四十度的高温,走在柏油马路上都会担心鞋底融化,可女孩全身包裹,带帽风衣,长裤,高帮布鞋,除了帽子下的脸,没有任何一寸皮肤暴露在外。
“你好。”我站了起来,微微一笑。
她来到桌子对面,坐下,可以看见她脸上全是汗珠,显然被热坏了,可即便如此,她也没有任何想要放下帽子,脱下外套的意思。
“今天的气温怕是比昨天还热,需要我再把温度调低一点吗?”室内开了空调,温度刚好,清爽之中泛着一丝丝凉意,但以此打开话匣更容易让对方放轻松。
“不,不用,现在挺好的。”女孩低着头,没有和我对视。
我将纸巾推到她面前:“擦擦汗吧,我看你热坏了。”
女孩小声说了句谢谢,拿起纸巾开始擦汗,我趁着这空档给她倒了杯冰水,坐下来:“既然这样,我们开始吧。”
她点了点头,我道:“说说吧,也许我可以帮到你。”
女孩双手握着一次性水杯,指尖不断按压塑料,发出些许杂音,好几秒,似乎下定了决心,抬头看向我,道:“我不知道怎么说,但是,我现在想……自杀。”
我呆了一秒,没有立即反应过来,事实上在她说出这句话的瞬间我的心狠狠地抽动了一下,但不是因为“自杀”这两个字,而是她的眼。
二十岁的芳龄,那双原本应该清澈灵动的眼睛,现在深深凹陷,布满血丝,其中蕴含着深深的绝望,而浓浓的黑眼圈印在沾满汗水的苍白脸上,让她憔悴得如同病入膏肓的病人。
2
我看见过许多想要自杀的患者,但在女孩这种年龄段很难出现如此绝望的神情。
我努力压下心中的震惊,温和了语调,安抚她的情绪,试图让她将自己想要自杀的原因说出来:“可以给我讲讲吗?”
她点了点头,但没有直接开口回答我,而是站了起来,放下帽子,开始脱外套。
我之前一直奇怪她为什么这么热的天还穿得如此厚实,隐隐觉得这可能就是她来找我的原因,心里也有些紧张,轻轻吸了口气。
当拉链拉开,我第一眼就看见她的脖子上是一大块紫色的抓痕,是的,紫色,他的脖子像刮了痧一样,表皮之下渗着一层变了色的血,但那不是由刮痧弄出来的光滑皮肤,而是布满了一道道凸起的抓痕,许多地方破了皮,结了血痂,整个看上去像腐败起皱的树皮,坑坑洼洼令人作呕。
随着拉链拉开,这种恐怖的抓痕一路往下,越靠近心口便越密集,特别是靠近心脏位置的那边,像是用磨砂纸来回剐蹭了十几遍一样,背心之下就更不好说了,汗水血水混合染上白色的布料,看起来昏*发红。
女孩绝望的眼看着我:“我得了病,一种很可怕的病。”
3
看到女孩身上恐怖的抓痕,我浑身一酥,感觉后背像爬满了虫子一样,有些失态,没能立即回话。
她觉察到我的震惊,没有继续将衣服脱下来,而是重新拉上了拉链,将那些受伤的皮肤重新遮挡,坐了下来。
我迅速恢复冷静,知道刚才的呆滞让女孩生出了些许戒备,这实在是不该有的失误,我只好直入主题:“能告诉我,这些伤是怎么造成的吗?”
女孩的脸异常苍白,声音也是有气无力,口中的话却是让我怔了一怔:“我,自己抓的。”
我这次稳住了情绪,只是点了点头,仔细看她的脖子,虽然那些抓痕程度夸张,很容易让人觉得她是受了伤害或虐待,但走向的确像是自己抓挠的样子。
只是,怎么会有人把自己抓成那个样子?
“是因为痒。”
“痒?”
女孩的语气中满是一种愤恨到极致的寒意:“痒,太痒了,如果可以,我真想不要皮肤。”
这着实是有些惊悚,但我没有盲目安慰,眼前搞清一切才是重点:“这么痒,是皮肤病吗,看过皮肤科了吗?”
女孩摇了摇头:“不是,查过很多次了,我的皮肤很正常,是心理的原因。”
心理原因?怪不得来我这,我点了点头:“放心,我一定竭尽所能。”
接下来的时间,女孩在我的引导下将这身伤痕的来历一点一点吐出,而这时的我并没有意识到,女孩眼中的绝望很纯粹,并没有掺杂着我以为的恐惧。
4
女孩身上的伤是自己抓出来的。
据她描述,她多年来一直有一个奇怪的毛病,那就是只要生气,就会浑身发痒。
但就算如此,还是让人有些难以理解,不就是痒吗,谁没被蚊子叮咬过,怎么会弄到自己遍体鳞伤?
“这种痒不是一般的痒,你得过疥疮吗?这种痒,程度是疥疮的上百倍。”
我没得过疥疮,但我见过得了疥疮的人,那家伙打呼噜睡觉两只手都在无意识的抓挠患处,那种痒连躲进梦里都忘不掉,而上百倍……那是什么概念?
女孩眼中绝望,语气却异常平静:“花脚蚊子,知道吗,那东西在身上叮了个包,会痒到难以忍受,忍不住用指甲去按压,我就是那种感觉,不过包的数量是……上万,就好像密密麻麻的蚊子覆盖全身,每隔十分钟就吸一口。”
上万只花脚蚊子,上万个奇痒无比的点,我回想夜里被咬的感觉,隐隐是能想到女孩此时的感受了。
浑身大面积的持续发痒,这件事的可怕之处在于,一处一处抓过去,是永远抓不到尽头的,只能不断摩擦皮肤抵抗奇痒,也睡不着,在半梦半醒间翻滚抓挠。
这种精神层面的折磨很容易让人失去理智,加大抓挠的力度,用痛去对抗痒,于是皮肤开始受伤,开始破口,开始溃烂。
但即便浑身都被抓得皮开肉绽,也不能真的解决问题,伤口愈合也会带来痒的感觉,这会让事情雪上加霜,而那些蚊子的嘴还在时时刻刻插入,里外作用,让人无处可躲,无处可藏,只要不把皮扒掉,就永远会被折磨。
毫无疑问,这是一种难忍的酷刑,时间一长人会进入崩溃状态,愤怒且暴躁,女孩应该是在最后的时刻失控了,所以才留下这一身伤疤。
“而最可怕的是,得了疥疮可以涂抹药膏治疗,花脚蚊子可以喷杀虫剂,可我两样都不是,我的痒源于一个梦。”
5
小学时,女孩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里她会出现所谓的上帝视角,即漂浮在上方,俯瞰自己,梦里的她平躺在床,心窝处却是空的,是一片什么也没有的纯白。
但很快那片白里出现了一个黑点,那黑点像是有生命的小虫,出现后缓缓爬行,从心窝往外蠕动而去,不一会,就来到了心窝边缘,然后脑袋一顶,潜进她的皮肤中。
小虫还在移动,她能看见皮肤上有缓慢移动的微小凸起,还会感觉到皮肤下小虫爬行带来的瘙痒。
这就是痒的来源。
但不止如此,心窝处的小虫并非只有一只,而是不断产生,不断钻入她的皮肤里,最开始是一点,两点,然后越来越多,越来越密。
渐渐的,黑点爬到了各个角落,她的身体也就相应的传来多处瘙痒,而黑点越产越多,很快就到了成千上万的地步,甚至像黑色的泉水一样涌出,这些虫子不断往外扩散,脑袋接二连三的顶进皮肤,从心窝处涌向她的四肢,弄得她的周身皮肤不断起伏,且变黑发紫。
到了最后,她身上的每一寸皮肤都住满了那些黑点,源源不断的奇痒也遍布全身,没有任何死角。
在这可怕的折磨中,虫子会接二连三从皮肤的毛孔中钻出来,在她的身体表面密密麻麻的爬行,这时她往往会在梦里尖叫,然后被吓醒。
6
“最开始我只以为那是一个简单的噩梦,但很快,这个梦里走进了现实,成了真的。”
从小她就是那种比较内向乖巧的女孩,因为性格温和,所以容易受人欺负,而每次难过她都只能默默忍受。
而自从做了那个梦以后,她发现一个可怕的现象,只要她生气难过或是情绪低落,心窝处就会发痒。
虽然看不见实际的画面,但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窝处产生了那些黑点,而它们钻进了皮肤里,在里面缓慢爬行,向着四肢扩散。
第一次发作是在讲台上朗诵的时候,内向的她在几十双眼睛的注视下面颊发红,又因为紧张念错了一句话,引起几十张嘴的哄笑。
然后就出事了,她看着下方哄笑的人们,感觉笑声像巨浪一般迎面扑来,于是她突然害怕,浑身僵硬,无法呼吸,只感觉自己想躲,于是转眼间她进入了上帝视角,她看到自己站在前面,身体是半透明的,而空白的心窝处有一个一个小黑点不断的钻出来。
皮肤里逐渐传来虫子爬行的酥痒,她当下慌了神,想要下台,可班主任不明就里,仍然鼓励她念完再走,老师的命令让女孩更加下不来台,她站在原地看着前方浑身黑点的自己,终于哭了出来。
而在她的哭声中,有人笑了一声,整个班突然再次哄笑。
笑声中,那些密密麻麻的黑点挤满了周身,终于从毛孔里钻了出来,爬满全身,爬满讲台。
女孩完全失控,边哭边挠,痛苦不堪。
也就是从那之后,生气或是悲伤,女孩都会不断的抓挠胸口。
但在那个年纪,任何一点奇怪的举动都会被飞传全班,很快,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了她这个怪癖,对她进行嘲笑,并有调皮的男生故意调笑她,看她边哭边挠痒痒的样子。
那年她的母亲刚刚离世,本就难过的她又成了全班的耻笑对象,这让她原本内向的性格更加自闭,甚至转化成了自卑。
虽然在老师的警告下班上的同学之后收敛了许多,但从此以后她战战兢兢,不敢再与其他人打交道,害怕别人发现她的这个怪癖。
7
“小学之后,我变得极度自卑,中学时期都在一个人独处。因为这个怪癖,我遭受了许许多多的嘲笑,这些委屈又会让我的病情加重,形成一种恶性循环。我一直非常悲观,以为自己的一生都会不快乐,只会悲伤,难过,最后孤独终老,在痛苦和奇痒中结束,直到——我遇见了他。”
说到这,女孩的脸上终于出现一丝不一样的色彩,虽然很快又被更深的绝望掩盖,但显然接下来要说的事对她来说有着特殊的意义。
“慢慢说,我听着。”我看着眼前的女孩,努力藏住眼中的同情,点头鼓励她说下去。
接下来要说的这件事对她很重要,可能就是解决病情的突破口。
他是她大学时的班长,阳光开朗,笑起来像一朵向日葵。
看到女孩终日形单影只,便主动接近,让她参与到班级这个集体来。
女孩因为自身的怪癖将自己封闭了起来,拒绝所有人的好意,然而越是这样男孩越是要坚持把她从阴影里拉出去晒太阳。
在这一拉一扯的过程中,他们喜欢上了彼此。
很快男孩表白,但她拒绝了他。
男孩有洁癖,两人在一起的时候她很少发病,但只要发病都只能直接逃开,男孩并不知道她的病情,如果他知道了,还会喜欢自己吗?
女孩没有信心,所以宁愿拒绝,留给男孩一个美好的形象。
但男孩不甘心,多次的追问后,女孩终于告诉了对方一切,自己的怪癖和自卑。
她以为对方会嫌弃并且死心,可他听了只是大笑,抱住了痛哭的她,说:“既然难过会让你痛苦,那我就让你每天开开心心的,忘掉所有的不快乐。”
在那时的她看来,这简直是世界上最美的情话,除了母亲,从未有人许下守护她的承诺。
两人很快就开始了交往,然后热恋。
这是一段感人至深的爱情,女孩在讲述的时候说了许多细节,囊括了他对她融入了生活之中的许许多多温暖。
我深有体会,事实上每一对情侣的热恋期都是如此。
总之,他很爱她,她也很爱他。
而在那时,男孩就像漆黑夜空中亮起的朝阳,照亮了女孩的整个天空。
所以女孩也毫无保留,给了男孩自己能给与的全部。
8
两人在一起后,女孩变得非常快乐,男孩很会哄她开心,她很少再发病。
但病情的减轻并不代表根治,而不根治便会复发。
两人在一起的时间变久,和所有的情侣一样,摩擦也越多,对异性关系的处理,对事情的不同看法,做事的的积极程度,生活中的鸡毛蒜皮……
即便男孩小心处理,女孩开心的时间也慢慢减少,女孩每次发病时都会逃开,不想让对方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而下一次见面,男孩都会心疼的抱住她。
男孩是个负责任的男人,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于是在一次女孩发病的时候拉住了女孩,医院。
但没用,这些年女孩其实已经看过了许多医生,医生们的判断一致:女孩出现了癔症,幻触引起瘙痒。
是的,她的病症主要是癔症引起的幻触,虫子的爬动感本质是幻觉。
这并非什么大病,但可惜的是,女孩的病症时间跨度很大,难以根治,每次治疗都是好了一段时间,又会复发。
“病因应该是安全感缺失,母亲的离开让她感觉自己暴露在了危险的环境里,而那个梦境是她当时心境的投影,之后讲台上的风波又让她将梦境投影到了现实,于是几件事串联在了一起,潜意识形成了一种因果关系,难过便会发痒,其实不是大问题,只要好好调整,也没有更多的坏处。”
男孩与医生详谈后算是知道了前因后果,他思考多日,最后做了三个决定,一是将女孩正式介绍给家人,二是和女孩同居。
这两个决定都是为了告诉女孩,她对他有多重要。他是她第一个男人,他会对她负责。他想和她生活在一起,全方面的照顾她。
这两个决定并没有问题,问题出在第三个。
男孩阳光开朗,在班上十分受欢迎,女生缘很好,一直以来,为了照顾女孩情绪他都会和异性主动保持距离,但即便如此,还是会有女生故意靠近,于是同居后,男孩索性退了社团,辞了大大小小的职务,将朋友圈一次性缩小,安心陪她。
这是第三个决定,然而正是这个决定让整件事情成了悲剧。
最开始的同居时光的确是非常快乐的,一起买菜做饭,一起追剧熬夜,一起装饰爱的小屋,自由感新鲜感同时作用,他们过上了最幸福的生活。
但放弃了外边的世界,两人的独处却成了最大的隐患。
9
同居就像放大镜,总能放大所有的缺点和矛盾。
而男孩和女孩的独处,成了阳光与黑夜的对抗。
男孩是一个乐于感受世界的人,他心中充满了美好的憧憬,想带着女孩走出去感受生活,感受河山,看更多的风景。
可这种请求却屡屡遭遇拒绝。
因为女孩从小内向自卑,并不愿意与外面的世界交流。
男孩的出现让她封闭的内心打开了一个小口子,看到了不一样的光景,但也仅是一个小口子。
对她来说男孩是唯一的光,也是她看到的全世界。现在男孩时时刻刻陪在她身边,她内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于是又开始将自己封闭起来,整日窝在爱的小屋不愿离开。
如此一来,谁迁就谁就成了问题。
男孩是个很温柔的人,不忍扔下女孩一个人出去玩乐,于是选择陪着她一起呆在屋里。
没有太多矛盾,可渐渐的,男孩成了那个不开心的人。
“我当时也察觉到了,于是就跟他说,你可以找朋友出去放松放松,他却一直在试图说服我和他一起,我照做了,可出去了,他又说我一点也没有出去玩该有的样子,可我本来就不愿意出去,就像他不愿呆在家里一样。”
女孩显然也是体谅人的,但相互迁就没有太多效果。事情成了在家时男孩不开心,出去时女孩不开心。
这是大多数恋人同居后的痛苦根源,谁都没有想要挑事,但心中的选择方向一旦相反,就成了拔河。
争执中,女孩越加不开心,于是病症开始复发。
男孩心疼女孩,于是努力避开所有矛盾,不断纠正自己的想法和念头。
可他只顾着照顾女孩的感受,却忽略了自己的压力,他都没发现,自己也开始变得沉默寡言。
女孩感觉得到,他身上的光芒在不断变淡,活泼开朗的笑脸渐渐消失,虽然他一心对自己好,但他却不好了。
黑夜开始反噬阳光。
她想为他做些什么,可矛盾的根源是性格差异,不能轻易改变,自己的病症又注定了伤心难过无法平静消化。
她多少次希望自己难受的时候可以忍住,不抓,不痒,不哭,这样就不会让男孩担心,就不会让他不顾一切的对自己好,以至于反而伤了他自己,可那种奇痒一旦发作身体就失去了控制,她无法改变。
如此一来,解决的方法就只有一个,那就是离开。
但她对他是如此深爱,根本做不出这个决定。
一时之间她不知如何是好,她不愿离开男孩,也不愿男孩被自己的负能量影响,而病症发作时的痛苦总是轻易将她击溃,两人迎来了关系最紧张的一段日子。
冷战,三天两头吵架,女孩整夜整夜的抓挠,男孩虽然还会抱她,却越来越疲惫。
在一次剧烈的争吵后,女孩终于明白,自己的性格缺陷太过巨大,不断涌现的负能量让她成了一颗*药,靠得越近便会伤得越深。
整夜的纠结以后,她下定决心结束同居时光。
她不想那照亮了自己的阳光被黑夜吞没,她很爱他,所以希望他永远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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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这,我察觉到女孩眼中的绝望又开始大量涌出,此前热恋的部分她嘴角挂着一丝淡淡的笑,但现在那笑完全消失了,向下弯曲,成了无尽的苦涩。
看来这就是那身伤疤的出处,分手后伤心的女孩浑身发痒,于是大力抓挠直至遍体鳞伤。
我看着实在不忍,安慰道:“看得出你很爱他,他也很爱你,离开只是暂时的,治好以后你们会有更好的重逢。”
不想女孩咬住嘴唇,慢慢的摇了摇头:“一切都太晚了。”
“不晚,他肯定也知道你的离开是因为对他的爱,他也许还在等着你呢。”
“如果那时真的离开了就好了。”
女孩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我感觉奇怪:“什么意思?”
“我没有来得及做这件事,就在我决定离开的第二天,他也染上了这个病。”
我心里“咯噔”一声。
女孩思考了一夜,直至天明,她看着男孩的侧脸,决定他醒来就开口,就在这时,发生了一件可怕的事,他身旁的男孩突然从梦中惊醒,然后不断抓挠全身,神情模样与发病时的她一模一样!
女孩吓了一跳,问他干什么,男孩说自己看到了女孩说的那个梦。
男孩一直抓挠全身,在床上不断翻滚,大喊大叫。
女孩想要抱住他却被推开。
情绪稳定下来后,男孩已是满头大汗,他浑身颤抖,向女孩坦白了一切:自从同居后,每晚他都会产生奇怪的联想,觉得两人睡着的时候,女孩身上的黑点从她身上不断的钻出来,爬到他身上,钻进他的耳朵和嘴巴里。
这种联想一直让他感到恐惧,抱着女孩的时候总感觉像抱着蚂蚁窝,终于,昨晚大吵,安抚完发病的女孩后,他抱着女孩入眠,迷迷糊糊中,突然就走进了那个梦。
他看见了女孩一直描述的画面:自己躺在床上,心窝处一片空白,片刻后有黑点涌出,密密麻麻,潜进皮肤,扩至全身,再从毛孔中钻出,飞扬,铺天盖地。
女孩紧紧的抱住了他。
“我的决定做得太晚了,他不仅没把我拉出阴影,自己反而陷了进去。”
有泪水不断落下,砸在桌上溅起水花。
那天之后,男孩出现了和女孩一样的症状,只要他情绪波动较大,就会全身发痒,并看到黑点爬出。
这对有洁癖的他来说简直惊恐万分,每次发作他都会失控,大喊大叫让那些虫子从他的身上滚开。
而且他的症状似乎程度更深也更恐怖,他说他能看到那些黑点从皮肤里钻出来,不断涌出,不断爬行,然后像灰尘一样飞舞,直到挤满整间屋子,将他淹没。
去看了医生,医生判断为感应性精神病,男孩长期沉浸于在女孩的描述中,潜意识里认可了女孩描述的一切,所以产生了同样的病症,建议两人分开治疗。
他的家人知道了情况,赶了过来。
男孩没有告诉家人是女孩将病传给了他,所以家里人只是对女孩说,要带男孩去治疗,让他们暂时分开一段时间。
男孩已经被这病折腾得有些憔悴,即便如此,离开的时候,他还是紧紧握着女孩的手:“对不起,我没能做到让你天天开心。”
女孩不断摇头,不断落泪,因为她知道,不是阳光不够暖和亮,是黑夜太过寒冷和黑暗。
都怪自己。
男孩知道她肯定正全身发痒,紧紧抱住他,搓了搓她的背:“你也要好好治疗,我们还要走一辈子呢,等我回来。”
11
男孩离开后,女孩记住了他最后的叮嘱,决心将身上的负能量全部清空,于是积极的去看医生。
然而效果并不好,医生们结论一致:女孩得了癔症,那个怪诞的梦给了她大量的暗示,导致其出现负面情绪时出现幻触,想象虫子在皮肤下穿行,所以感觉瘙痒。
那个梦很可能跟女孩的母亲去世有关,母亲的离去对女孩幼小的心灵造成了巨大冲击,于是这种伤害以另一种形式表现在了女孩身上。
而情绪引发病症,病症影响情绪,恶性循环下治疗虽易,却极易复发。
“但后来我遇到了一个好医生,他帮了我很多。”
听到这句,我愣了愣,在我的预想中,问题描述完毕,就是等着我来分析和治疗,但听女孩的语气:“这名医生已经找出了解决的办法?”
女孩点了点头。
那个医生给我催眠,进行了更为彻底的分析,他注意到了别人没有注意到的地方,比如,梦里的那些黑点是什么投射进去的?
在他的引导下,女孩想起自己小时候曾掉过蚂蚁窝,那是去春游的时候,在郊区的一座小山上,自己乱跑结果跌进了一个草窝里,站起来的瞬间,看到密密麻麻的蚂蚁爬满胸口,而那次可怕经历的最后,是母亲将她拉了出来。
这样就完整的解释了那个梦境的来源:妈妈的离开对她的冲击非常之大,在内心最深处,她感觉失去了能保护自己的人,具象到梦里,就是仍然深陷在蚂蚁窝中,但没人再把她拉出来。
每当女孩情绪低落,潜意识认为自己受到了外界侵害,心窝处就会产生心蚁,而心蚁从胸口扩散至四肢,引起幻触,进而引发瘙痒。20岁女孩总觉全身发痒,被医生催眠后才知和儿时经历有关。
12
那位医生认为,是负面情绪导致了心蚁的产生,所以要想解决问题,有三种方法。
“如果我猜的没错,最直接的是斩断源头,消除掉坏情绪和心蚁的联系,让你悲观时不在潜意识里产生心蚁。”
女孩点了点头:“但这个尝试已经失败,太多年了,这种联想根深蒂固。”
“第二套方案呢?”
“通过催眠让我进入梦境,将心窝里的黑点清空,然后学会控制心情,以此来阻止黑点的产生。之前也有医生试过,有效果,但过了一段时间会失效,因为我没法完全掌控自己的心情。”
“没有人能真正完全掌控自己的心情,改变性格绝非一朝一夕的事。”我点了点头,“那么,他想出来的第三种办法是什么?”
“转移。”女孩憔悴的眼看着我,“他说情绪是可以转移的,我之前的治疗会有短期效果,说明将黑点导出可行,他认为有某种方法可以将那些黑点从我的心里导出来,让它不扩散到皮肤里。”
思路不错,我问道:“具体怎么做?”
“他引导我去做了许多有效的联想,比如说悲伤的时候跑步,黑点顺着汗水流出来,洒在地上,被人踩碎。又或者和人交谈的时候说出那些不快乐的事,黑点就顺着话钻进了别人的耳朵。这样一来,黑点直接从身体里排出,就不必再受他们折磨了。”
女孩看了我一眼,道:“现在我能平静的讲述这些,正是托了这个治疗的福。”
我听着这句话,反应过来,的确,从进门开始到现在,女孩都没有抓挠的举动。
看来在我和女孩对话的时候,正有密密麻麻的心蚁从她的唇边和指尖爬出来,或顺着声音,或沿着桌面,转移到我身上,所以她才不会发痒和难受。
想着不免后背有些发麻,但我还是总结道:“本质是要你学会将自己的负能量挥发出去,说起来是治标不治本,但可持续性和可操作性都很强,是非常有效的解决方案。”
“那个医生说,黑点才是痒的直接原因,既然控制不了产生坏情绪,也控制不了转化成黑点,那就得控制黑点走出去。”
我认可这个说法,心中却越加疑惑,这么看来,这个医生似乎已经找到了正确的治疗方法。
“这么说,现在你已经解决了痒的问题,能够自己控制病情了?”
女孩犹豫了下,点了点头。
我道:“既然如此,继续治疗下去不就好了,为什么来找我?”
13
如果找我不是为了治疗,是为了什么?
我看着面前的女孩,感觉自己似乎漏掉了什么重要的信息。
女孩没有直接回答我,而是平静道:“治疗很成功,我那个月学会了用运动和唱歌来转移身上的黑点,就算是和人交流时发作,也可以通过一些小动作把它们抖出去,我相信再过不久,那些黑点会连同坏心情一起消失。”
我看着她包裹了全身的衣服,突然知道自己漏掉什么了,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痕,如果治疗一切顺利,这些伤痕就不该出现。
“但是出现了什么事情,让治疗失效了。”
我看着她的衣服,女孩却是摇了摇头:“治疗没有问题,那套方法很好,只是对我来说没意义了。”
我有些疑惑:“为什么,如果真的有效,怎么还会有新伤?”
女孩听到这句话,突然沉默。
我意识到这个问题就是关键,接下来听到的必定是最重要的一道信息,也许就是这个信息导致了女孩出现在我面前。
果然,女孩憔悴的脸越加苍白,眼中的绝望浓到了极致,片刻后,她空洞的看着我,露出一个绝望无比的笑:“他自杀了。”
我用了好一会才明白过来,这个“他”说的是那个男孩,就觉得身上一片冰冷。
“他的症状比我更深,也更恐怖,他说他能清晰的看见每一只从毛孔中钻出的黑点,能看到它们在眼前漂浮,还能看到它们钻进别人的毛孔中,他可是有着洁癖,怎么可能忍受得了这种事情,几乎每次发病都会崩溃。”
“他原本那么阳光,却因为这病而不敢见人,甚至家人都不敢接触,他不愿接受这样的自己,试着隐藏病情去见朋友,结果却当街病发,失去理智大喊大叫,丢尽颜面。”
“对于一直身处阳光之中的他来说,那种黑暗太可怕了。他不愿被人家叫精神病,也不愿整日窝在房间和黑点独处,所以当他知道自己要住进精神病院后,选择了从楼上跳下来。”
泪水溅起的水花好像更大了。
女孩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是在天桥上,看到来电是男孩的母亲,她心中满是欢喜,那时她几乎已经治疗成功,也以为男孩完成了治疗,两人很快就可以重逢。
然而哭泣声终结了她的幻想。
电话里的噩耗传来之后,她就像被雷电劈中。
一种巨大的难以形容的痛楚穿透灵魂,她的胸口一空,接着便有无边无际东西涌了出来。
她根本来不及转移,来不及做任何事,然后就在痛苦中出现了上帝视角,看到了男孩所描述的画面:密密麻麻的心蚁从她的心窝处涌出,扭动爬行布满全身,接着相互挤压往外挣扎,争先恐后从毛孔中钻出,像灰尘一般在空中飞舞,密密麻麻,铺天盖地,覆盖了自己,覆盖了天桥,覆盖了世界。
在无意识的状态下,她跌跌撞撞的回到小屋,在灵魂的痛苦和身体的奇痒之中嚎啕大哭,日以继夜,夜以继日。
然后将指甲剪尖,留下了这一身触目惊心的抓痕。
14
治疗没有问题,但对她来说没用了。
我看着女孩,久久没有说话。
女孩的眼里绝望更浓,泪水似已流干:“我这样的人,就像是一颗*药,靠得越近,伤得越深,是我害了他,如果没有和我在一起,他会一如既往好好的活着,就像向日葵一样。”
我试图安慰她,但张了张嘴,却发觉那些话说出来只会显得苍白。
女孩没有像我想象中的那样继续悲伤下去,而是轻呼口气,布满血丝的眼里多了一丝释然:“好了,我说完了。”
这句话出现得有些突兀,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一般来说故事说完我需要分析然后治疗,然而女孩的故事里已经给出了解决方案,那么我现在需要做的是什么,安慰她吗?
不,我可以感觉得到,女孩在叙述的过程中异常的冷静,根本不是一时冲动想要自杀,她并不需要我的开导。
想到这,我猛地一惊,如果男孩的死才是女孩来这里的真正原因,那么我可能从一开始就想错了一件事。
“你刚才不是问我,我为什么没有治疗下去,来这里找你吗?”
她推开衣袖,我看到她的腕上包着纱布,上面还浸着血渍,反应过来,那下面肯定是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就觉得后背一阵发凉。
怪不得她的脸如此苍白,果然,在痛哭之后,在浑身奇痒之后,在遍体布满血口之后,那最痛苦最绝望的时刻,这姑娘选择了自杀!
“我在床上躺了一晚,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发现血全凝住了,医院,帮我缝针的医生一直在开导我,可他完全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只以为我是跟家里闹脾气想不开了,于是一个劲的鼓励我,回家的时候我就在想,要不要找一个人说出一切,这样当有人问起,他们才知道是什么让我选择离开。”
我听着这些话,看着她的眼,思绪渐渐清晰,自己果然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
我早该发现的,她的眼中满是绝望,却没有恐惧,因为她并不害怕病症,也并不想要治疗,她只是在绝望男孩的离开。
从走进这扇门开始,她就是在想着说完自己的故事然后自杀,而我却到现在才发现!
女孩突然站了起来:“找一个听众,有这个念头的时候,我正好路过这,于是就走了进来,这就是我来这的原因。”
“谢谢你。”她深深的鞠了个躬,拿出钱包放在桌上,转身便走。
我愣住了,片刻后反应过来,站起喊了一声,想留住她,可她拉开门便冲了出去。
我知道她一旦离开,必定会再次自杀,什么也顾不上了,也冲了出去,对着柜台的小吴吼了一声:“报警,有人要自杀!”
15
女孩一路狂奔,我在后面追赶,她出了楼消失在人群里,我看着满眼涌动的人头,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
我在人群中穿梭,努力辨认着每一张脸,努力寻找着那件卡其色的风衣,那个可怜的女孩。
我想告诉她,没有人是*药,她身上的一切黑暗,一切不幸,都是可以用爱来化解的,男孩也曾经照亮过她的天空,不是吗?
男孩虽然走了,可希望你可以好好治疗,好好活着,现在治疗的方法已经找到,你不要辜负他的期望。
我还想告诉她,不要自责,不要内疚,这不是你的错。
不是你选择的母亲离世!不是你选择的可怕梦境!也不是你选择的全班哄笑!更不是你选择的传染给他!这个怪癖根本不是你的选择,你选择的明明是爱,是谅解,是自己承受,你并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可我一无所获,人群中我看不见她。
不知多久,我已大汗淋漓,准备放弃,突然在一栋高楼的观光电梯里,看到了那个身影,于是我发了疯一般推开眼前的所有,冲了过去。
进了另一个电梯,我直接按了顶层,不知是焦急还是疲惫,我的双手止不住的颤抖。
突然我注意到,下方涌动的人群停止了移动,同时抬起了头,他们的视线都聚向高处。
我反应过来,胆战心惊看过去,可角度限制,看不到那么高的地方。
焦急的等待中,电梯来到顶层,我冲向人群的视线交汇处。
那是一处窗口,大风呼呼刮来,将卡其色风衣吹得不断舞动,她站了起来。
我用了毕生最快的速度靠近,嘴里近乎尖叫一般喊了声“不要”,然后就看到空中拉出一道*色流光。
她甚至都没回头看一下。
我看见窗口晃动着撞向我,半身探了出去,下方的小点在极速坠落,片刻后猛地定格。
连同时间。
我无力的跪倒在地,感觉心中升起无尽的难过,看着下方密密麻麻涌动的黑色人头,仿佛像是看到了女孩心中那无边无际的心蚁。
而后心口一空,有什么东西从我的心窝钻了出来,潜入皮层,扩向全身,然后一万只花脚蚊子的口器同时插进了我的表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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