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牛顺利喜欢菊秀。这事,只有他自己知道。
残酷的经历,还有血淋淋的教训告诉牛顺利,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轻易暴露自己的想法。你可以爱可以恨,却只能埋在心里。
牛顺利今年三十四,小学二年级的学历。他在家里排行老大,有两个妹妹。他的父亲牛柏林,外号牛迷糊,是个憨厚老实的农民。
牛柏林是村里有名的头顶一片草原的帽子王。牛顺利不是他的亲生儿子,具体是谁的儿子,牛柏林不去想,他想也想不出来。
牵涉人数太多了,但这不重要。他一个老实头能够娶到老婆已经很不错了,尤其是像槐花这样妩媚到骨的女人。
槐花年轻时,仰慕她的本家婶子崔慧荣,那可是生产队里有名的积极分子。崔慧荣最大的创举就是刚结婚不久,在抓大生产时,为了响应号召,当着生产队所有男女劳力的面,毫无顾忌地脱光上身喊着口号干活。
这可是二十几岁的小媳妇白花花的胸脯在人前晃动,女人们会羞红脸低头干活,男劳力有吹口哨的,有偷窥的。有明目张胆盯着看得,总之,带动了积极性。
崔慧荣的付出,不是没有回报,在大队屹立多年不倒是有原因的。多年后,就是在公社,崔慧荣也是挺直腰杆谁都敢怼。
槐花告诉自己,每个女人的零件都是一样的,就看怎么用了。如果用得好,有吃有喝有地位。如果用不好的话,就是臭名远扬。
槐花就是失败者,她空有雄心壮志却没有她婶子崔慧荣的手段。
槐花成了远近闻名的破鞋。女劳力挣得工分比男劳力低,但槐花不看重工分,要更实际的东西。她觉得天生漂亮脸蛋不好好利用,就是暴殄天物。
大到二斤猪肉,小到几个鸡蛋,槐花都可以以身相报。当然,人也要是她看上眼的。至少老实人她是看不上的,在她看来,老实人大多都是榆木疙瘩,容易较真。
几年时间,槐花过得比较滋润。但到结婚时,麻烦就来了。昔日的相好都不要她,说白了,平常爱玩的人都不愿意当接盘侠。这事只能找老实人。好在槐花精明,盯上了家里成分低的牛柏林。
牛柏林家里几代贫农,成分低,如果不是他嘴笨说话结巴,还是有前途的。他是空有出身,目光短浅缺乏眼光和魄力,就成了三里五村都知道的老实头。
牛柏林三十一了,一直都没有讨到老婆。别人爱逗他,牛柏林只要着急了,经常是脸红脖子粗说不出话来。槐花觉得牛柏林容易把控,就怀着身孕霸占了牛柏林。
结婚后,槐花在家里说一不二,牛柏林唯唯诺诺,凑合过着。牛顺利就是在这样的家庭长大的。
牛顺利自小就看不惯母亲,他觉得母亲太强势了,简直蛮不讲理。她人前人后训斥牛柏林,就如训斥孩子一样。
牛顺利同情他的父亲,无论母亲怎么样,他觉得父亲是爱他的。他维护着父亲的尊严。
牛顺利十七岁时,他听到一些风言风语,说他不是他爹亲生的,是野种。说牛顺利眉清目秀,个子挺拔英俊,牛柏林个子矮小,猥琐。明显不像父子。
牛顺利先去问母亲,槐花听后一蹦多高骂道,哪个龟孙瞎说哩?牛柏林不是恁爹,谁是恁爹?
牛顺利去问父亲,牛柏林气得脸红脖子粗,许久说不出话来。牛顺利拍着牛柏林的后背说,爹,你别生气,不管你是不是俺亲爹。我一辈子都把你当亲爹对待。
之后,牛顺利再没说过这事,尽管他和牛柏林越来越不像。
牛顺利二十岁时,就去邻县的起重机工厂打工。干了没有两年,他就不甘于当普通的技术工人。
他觉得工厂的业务员往来衣着光鲜牛逼哄哄,就和他们聊天,发现他们除了敢闯敢干胆子大,也没什么大本事。
于是牛顺利果断辞职,选择自己创业跑业务。他觉得南方经济发达肯定业务员多,竞争激烈。他选择去西北发展,他觉得贫穷的地方业务虽不多,但竞争偏小,利润大。
他坐着绿皮火车逢车站就下。如西安,宝鸡,天水,定西,兰州,武威,金昌,张掖,酒泉,嘉峪关和敦煌,快到哈密,他停止步伐。他折返回来又去了西宁和银川,市区和县城都有他的身影。
牛顺利觉得精力有限,更多的业务需要围绕根据地展开。他就选择扎根西安,业务辐射西北五省。
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其中辛酸自不待言,牛顺利挣了些钱。他拿出一部分钱给了牛柏林,要父亲支持妹妹读书。大部分钱他都做了投资继续开展业务。
牛顺利做人低调,挣钱不张扬。他的亲事是他母亲给介绍的。
槐花娘家邻居的女儿张爱荷,和牛顺利年龄相仿。槐花有次去娘家和嫂子聊天,说到牛顺利的婚事,嫂子说起隔壁的爱荷。
槐花用心了,她觉得爱荷似她,不但模样俊秀,还头脑灵活,口齿伶俐。她让嫂子打听对方的意见。她的嫂子也是伶牙俐齿,说外甥如何挣钱有方,对方心动了。
牛顺利是认识爱荷的,但谈不上多么熟悉,逢年过节走亲戚,是见过爱荷几次的。他觉得爱荷漂亮,但看着有些轻浮。
槐花说,你懂什么?女人的魅力就在于此。憨不拉几的,我还真看不上呢。人家爱荷不但嘴能说,人也机灵,是多好的姑娘啊。我就相中这样的儿媳妇了。
牛顺利常年在外,觉得母亲既然这样说了,也就认了。结婚前还闹了别扭,对方要彩礼两万。牛顺利没说什么,槐花不愿意了。
槐花回娘家对嫂子说,一头牛还不到两千哩,她们的闺女咋恁贵,X是金的啊?
嫂子劝慰她道,你迷啥哩,这钱不是给爱荷父母的,是给爱荷的。你们把爱荷娶回家,钱不早晚都是你们的?
槐花还是不好受,说道,人家娶媳妇都是花五六千都妥了,就让俺当这个冤大头,太憋屈了。
牛顺利知道这事,没说什么,悄悄给了爱荷一万块钱。让她回去给父母说一声,以后传出去就说彩礼要了一万块钱。
结婚当晚,牛顺利发现爱荷业务熟练,已经不是黄花闺女了。他嘴里没说什么。
他想只要爱荷踏踏实实过日子就行了,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要是让母亲知道,以槐花的性格,会跑到娘家大吵大闹的。
牛顺利结婚不久,爱荷就跟着他回到西安。十来年光景,两人生了两个孩子。平常都是牛顺利负责业务往来,爱荷在家带孩子。
孩子大了,爱荷闲得无聊,就迷恋上打牌,先是去朋友家,后来直接去专业的棋牌室。
恰好当时牛顺利工地出事,塔吊倒塌砸死两个人。不但货款没结,还要巨额赔款。牛顺利焦头烂额无计可施。爱荷火上浇油,抱怨牛顺利没本事,窝囊废。非要和牛顺利离婚,说不会陪他还账。
牛顺利焦灼地一天抽四包烟,最后回到工厂协商。厂里的魏老板和他熟悉,知道他是无计可施了。就答应剩余货款,还有善后工作不要他管了。牛顺利知道,自己是不用善后了,但多年跑的关系也没了。
牛顺利和爱荷离婚了,因为孩子还小,牛顺利净身出户了。他把铺面和多年的业务交给了爱荷,还有买的房子。他的要求就是爱荷好好带孩子。离婚的事,先不外传。
工地出事,对牛顺利打击很大,他对业务心灰意冷。他觉得自己的业务就在西北,既然给了爱荷,自己也不想去其他地方开拓业务。思前想后,牛顺利想回村里发展。
牛顺利做业务多年,知道人的劣根性。他凭着自己是多年党龄,就决心竞争村支书。他的原则,要干就干一把手。
牛顺利深知拿人手短,吃人嘴短的道理,为了竞选村支书,他是不惜花钱请客,给人送礼。尤其为了瓦解本族的牛柏树,他对村里的党员逐个琢磨,各个击破。
魏树万找过来,说明来意。牛顺利并不放心魏树万。他觉得村干部里的这几个人都是老滑头,说一套做一套。但牛顺利看到菊秀,就改变了主意。
牛顺利在村里见过菊秀,只是没有打过招呼,当时只是眼前一亮,对菊秀丝毫不了解。
菊秀是和魏树万一起找牛顺利说事的。菊秀一句脆生生的顺利哥,让牛顺利觉得心里无比熨帖。
牛顺利见菊秀言语得体,而且举止优雅,就想不为魏家人,就为了菊秀,也要让她进村委会。
(十四)
菊秀被选上村干部后,当了村里的妇女主任。菊秀当上妇女主任那天起,就果断换掉鲜艳的衣服,开始穿着朴素起来。
她觉得要接地气,穿得过于张扬不好。以前自己可以毫无顾忌,随心所欲,什么漂亮穿什么,现在就不同了。如果人前人后继续穿得花枝招展,不利于工作开展,与大家容易产生隔膜。
魏树万嘴上没说什么,但心里还是赞许菊秀的。他觉得当干部,无论官职大小,首先要端正态度,摆正姿态。能力的大小只能在工作中体现,得到别人的认可,是干好事情的前提。
漂亮的女人,从来不会因为穿着朴素而掩盖其华。菊秀就是如此,她的衣着朴素,略施粉黛,愈加显得清新脱俗。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菊秀的美,是自然的美,胜过刻意的浓妆艳抹。
每个时期的女人都是美的。关键是要切合实际年龄和身份。少女的美在于青春活力,少妇的美在于风情万种,成熟女人的美在于端庄贤淑。聪明的女人不会因为岁月消逝而黯然神伤。她相信自己会在每个阶段都能绽放。
菊秀三十余岁,生过孩子后,身体略有变形,但她生活自律,穿衣得体,关键是气质拿捏的好。
许多人不理解,什么气质?不就是漂亮的同义词吗?其实不同。漂亮是父母所赐,是天生的。气质是后天的环境和努力形成的。有些女人美丽而妖。有些女人模样普通,但言谈举止优雅,这就是气质。再美丽的脸蛋都抵不住岁月沧桑,唯有气质不随岁月改变。不刻意,不做作,顺其自然。
牛顺利当上村主任,牛柏松心有不甘却无可奈何。他只能忍辱负重屈居之下,他明白只有在任上,才可能有东山再起。否则就会树倒猢狲散,以后想聚拢人心就难了。
他觉得牛顺利年轻,总有犯错的时候。他一旦犯错,自己就可以水到渠成回到原来的位置。
牛顺利根本就没把牛柏树当成过对手,他十余年走南闯北,什么人没见过?上到大老板,下到奸诈狡猾的小人。他当村支书,就是为了踏踏实实地在村里干事。男人三十而立,自己已经三十四了,婚姻的失败,让他醍醐灌顶,他对爱荷太纵容了。
第一步他就走错了,他可以不在乎爱荷不是黄花闺女,但他必须表明自己的态度,让爱荷良心有愧。第二步,婚姻需要经营,但他忙于生意,却忽略了对爱荷的要求。
如果说有错的话,错并不全部在于爱荷。是自己的纵容和盲信,让她愈加猖狂。她为什么在你最困难的时候,提出离婚?因为她就没有在乎过你,就没想过同甘共苦,而是把你当成银行。
但他并不后悔净身出户,她可以无情,自己不能无义。他又怎么忍心孩子跟着受苦呢?牛顺利觉得,人出来混,靠的不是钱和资源,靠得是真本事,是人品。
有本事的人,在哪里都能发光。没人品的人,会一直做减法。世界上谁傻呢?古语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村委会第一次开会,牛顺利的发言不长,言简意赅。他常年在外对眼前的人并不熟,不知道底细,他想仔细观察,了解每个人的性格,分辨谁有几斤几两。
牛柏松发言时间最长,他仗着是老资格,故意摆的姿态很高,锋芒毕露,滔滔不绝。牛顺利心知肚明不以为意,依旧满脸笑容听着。
菊秀第一次参加会议,听得很是认真。首先她认可牛顺利,她觉得牛顺利做生意出身,但不市侩,说话有板有眼,句句说到点上。而牛柏松就不同,嗓门响亮说得不少,但都是喊口号,都是空话。
轮到菊秀发言,菊秀有些紧张,但她看到牛顺利充满善意和鼓励的眼神,她内心渐渐平静下来。菊秀讲了五分钟,她说得都是心里话。她说自己年轻,不想把时间都白白浪费,想做有意义的事,真心想为村里干点实事。没有任何官话,没有耍小聪明来讨巧。牛顺利听出了菊秀的坦率和真诚。
他觉得菊秀没有被魏家污染,这是难能可贵的。菊秀发言结束,他领头鼓掌。菊秀有些不好意思,除了上学时她当众发言过,这么多年自己还是第一次当众发言。
菊秀心里暗暗地感激牛顺利,是他善意和鼓励的眼神,才让自己有了自信心。她突然间觉得牛顺利是个很有魅力的男人。和他一起工作肯定能学到不少东西。
(十五)
菊秀从家里出来,正碰见香叶骑车带着闺女。菊秀马上笑着和香叶打招呼,香叶就像听不见她说话一样匆匆忙忙过去了。
菊秀确定香叶听到了。她突然发现香叶已经好久不搭理自己了。她很纳闷,她想了许久,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
菊秀决定见到立冬,一定要好好问问他。如果说是自己哪一件事做错得罪香叶了,她就赔礼道歉。
她思前想后不甘心做个闷葫芦。她想,不能就这样糊里糊涂地得罪人也不知道。
这天傍晚,红霞满天,菊秀在街上碰见立冬。她见立冬穿得很正式不像干活人的样子。
菊秀好奇地问,我说顾立冬,你最近忙啥哩,多长时间都看不见你的人影?看你现在的一身打扮,敢情是发达了,有啥好事可别忘了你的老同学啊?
立冬脸一红,多年养成的习惯,他见到菊秀就紧张。只要菊秀主动和他打招呼,他都有一种受宠如惊的感觉。每次菊秀和他开玩笑,他都不能随机应变。
立冬摸摸头说,这不是俺叔让我去负责邻县工地吗,工地前几天刚开工,我就一直在那边待着呢!
菊秀笑了说,看来你是真的发达当领导了。这是好事啊,你做事认真负责,我看好你啊!啥时候挣大钱了,别忘了我啊!
立冬的脸更红了。菊秀说道,不逗你了,你说你一个大男人,要说你几次呀,都三十了,还腼腆得像个小媳妇儿!
不开玩笑了,说正事。我问你,我怎么得罪你们家香叶了,她现在对我爱答不理的。
你回去问问,要是我张菊秀哪点做错了,就和我说,我该改就改,都这么多年的关系了,别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闹矛盾。
立冬第一次知道这事,他不相信地说道,不会吧?我这段时间不经常回家,我回去问问。
菊秀说,你问问可以,但说话别太直了。这也不是啥大事,我只是不想当闷葫芦。本来关系好好的,以后还要常打交道哩。
立冬说,知道了,我心里有数。立冬和菊秀分开后,立冬的脸色就沉下来了。从上次选举,香叶不投菊秀他就不痛快。
为此两人还第一次闹了小矛盾,互相谁都不搭理谁。立冬选举当天就问香叶,你为什么不投菊秀,就投了文竹婶?你平常不是也讨厌文竹婶吗?你也不想想,她那品性能干好村干部吗?
香叶仰着脸,冷冰冰地说,我喜欢我乐意,我想投谁就投谁,这是我的权利。我觉得文竹婶就挺好,至少要比张菊秀要强。
立冬恨不得冲着香叶的脸就扇两个耳光,但他忍着了。他压着火气说道,人家菊秀对咱家有恩,帮过咱妹妹剪秋,你不是不知道。
香叶直接反驳道,我对你说,张菊秀是对你们顾家有恩,是帮你妹妹的忙,别扯我。
矛盾维持了两天,当立冬去邻县工地走的那天,两人的关系才有了缓和。还是立冬主动说话的。他说天快热了,我去年买那件灰色上衣去哪了,怎么找不到?
香叶沉着脸去柜子里给他把衣服翻出来,直接扔到床上。然后香叶就要继续上床休息。立冬立即从背后抱着香叶。香叶努力挣脱,但立冬就是不放手。
立冬说道,别生气了,反正事情都过去了,你难道还要一辈子不搭理我啊?香叶的气渐渐消了,然后两人滚到床上,算是和解了。
今天不是菊秀说,立冬还不知道香叶公然地不搭理菊秀了。立冬为此很头疼,他已经给香叶解释过几次了,肯定是香叶听错了。自己喝醉酒不可能喊菊秀的名字,但香叶就是不依不饶。
说到喝酒,立冬就懊恼不已,第一次喝酒咋就喝多了呢?他是真的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喊过菊秀。即使有他也不敢承认。
立冬胡思乱想着,回到了家里。
立冬进了院子,见到再生和妹妹在院子里玩纸飞机。
立冬还没到上说话,再生已经发现他了,喊着爸爸就跑过来。立冬蹲下来抱着儿子,然后腾出一只手又抱着跑过来的女儿。
香叶在厨屋做饭,听到响动,伸头出来,见是立冬,就问道,你咋今天回来了,事先也不说一声,也没有做你的饭。
立冬说,工地没啥事,我就趁人家的车回来了,就在家待一天,后天一早还要回去。
香叶哦了一声,转身又在锅里添了两碗水。立冬让孩子们继续玩,他转身进了父母屋里。
顾文章两口子已经吃过饭了,坐在屋里看电视。老两口看见立冬回来也很高兴,问立冬工地上的事。立冬说,没啥事,小工地,就一栋办公楼。自己不懂,还有恩永一起帮着忙呢!
顾文章两口听说工地没啥事,就放心了。顾文章说,干管理和干活不一样,要操很多心。你有啥不懂就多听多问,别不爱说话。恁叔自己的活,别错心大意。
立冬点点头。母亲说道,我看香叶快做好饭了,你回恁屋换个衣服吃饭吧。立冬嗯一声就出去了。
香叶把小饭桌搬到院里,饭菜都已经摆好了。立冬换了衣服,一家四口热热闹闹吃了饭。
晚上,两个孩子都睡了。立冬想问问香叶不搭理菊秀的事,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立冬正在踟蹰着,香叶已经钻进他怀里。两人平躺在床上。香叶枕着立冬的胳膊,问道,你现在不当工人当领导了,怎么说也算是有地位了,你有没有背着我干坏事?
立冬愣道,什么坏事?香叶鼻子里哼一声,说道,你就装吧,谁不知道你们男人的德性。
立冬没好气地,我对你说,首先我不是什么领导,不都是打工嘛!能有什么地位。至于别的男人怎么样和我没关系,我也管不着。反正我是做不出来的。
香叶盯着立冬的眼睛,似是分辨立冬是不是说谎。立冬不耐烦道,真不懂你们女人,疑神疑鬼什么?我们结婚十几年了,我究竟是啥人你不清楚?
香叶道,你没看电视吗,那些男人都是嘴上一本正经,冠冕堂皇,背地里找相好的!
香叶突然恶狠狠地说道,如果我哪天发现你背着我找女人,你信不信我把你阉了?
立冬推开香叶,侧身躺着,嘴里嘟囔道,真是神经病!我干脆后天就不走了,不去干活了。你在家养活我吧,我就天天陪着你。
瞬间,两人都沉默着。
一会儿,立冬听到香叶低低的啜泣声,他翻过身子。见香叶用被子蒙着头悄悄哭了。
立冬无可奈何,劝香叶道,我刚才是在说气话,你还当真了?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吗?
香叶啜泣道,我知道我没有漂亮脸蛋,也没文化。给你生完孩子,现在身材臃肿了,人也老了。要是你哪天不要我了,你让我的日子怎么过啊。
立冬掀开被子,把香叶的身子扳正对着自己,两眼盯着香叶说道,香叶,从结婚起,我就把挣得所有钱都交给了你,这些年,你对这个家好,我知道,我也是想和你好好过日子,你别神经质好不好?
香叶不哭了,说道,我也不知道最近怎么回事,老是胡思乱想。特别是你上次喝醉酒喊菊秀的名字,我就心神不宁,总怕失去你。
立冬想说话。香叶截住他说道,你别狡辩,我事后想了,你就是喊得她的名字。
立冬不说话。香叶又说道,我知道你和菊秀没有什么,她也不会看得上你,但我听到你喊她的名字,我就是不好受。
我就是不投她的票,就是不想搭理她。我知道我这样做不好,但我就是控制不住,我担心万一你哪天混好了,就真的不要我了。
立冬擦去香叶的泪水,紧紧地抱着她的头,说道,你放心,我不是那样的人,不管你变得怎么丑,我都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
(十六)
邢乡长调走后,魏东山终于坐上乡长的位置。
虽然上面还有书记,但魏东山凭着喝酒海量做事果断的强势作风,还是混得风生水起。
王书记是个低调的混子。他对升迁早就不抱希望。县委书记和县长是什么样的角色,他一清二楚。
当官的目的就是发财,如果靠贿赂升上去,不是不行,但他凭着经验判断,赵书记和李县长如此明目张胆贪钱,早晚出事。自己不能做傻事,一切稳妥为上。
他决定就全心全意捞钱,所谓政绩吗,无过就是有功。
魏东山还是年轻啊,喜欢雷厉风行高调做事,那就高调吧。
他以为我不知道他偷偷地给李县长送了五万块钱,才扶正了位置。自作聪明的人,才是真正的傻子!
听说那小子还和卫生院的蔡利芬搞上了。那个破鞋,知根知底的人谁也不会看得上。这肯定是孙家集的孙政策出的鬼主意。
两人就狼狈为奸吧。记得《增广贤文》里说,上天欲让你灭亡,必先让你疯狂。
王书记点支烟,在烟雾缭绕里,他似是看到了魏东山的未来。他禁不住笑了,笑得很畅快。
魏东山和孙政策一见如故。孙政策是孙家集的村支书,个子不高,偏瘦,长脸,两眼走神。
孙政策已经五十二了,在村里属于一霸。他的两个亲兄弟,还有两个儿子,是他的四大金刚。
不止魏东山和他一见如故,乡里所有领导都跟他熟。
孙政策是个聪明人,如果不是手眼通天,他也不会在三千多人的村子里覆雨翻云。
魏东山刚调过来,孙政策就通过关系对他了解的一清二楚。一场酒就让魏东山和孙政策兄弟相称。
当时魏东山还是副乡长,孙政策不会因为你是副职而轻视。两年交往已是无话不谈。
一次酒后,孙政策说,兄弟,你还年轻,要努力上进啊。
魏东山说,孙哥,你也清楚,兄弟没有关系,能混到这个地步已经不错了。等过两年再升上一级就知足了,有吃有喝的还想啥?
孙政策说,兄弟,你说得不对,我看以你的能力和魄力,干县长都没有问题,别自暴自弃。
魏东山苦笑道,孙哥,就别笑话我了。现在啥形势,你还不清楚?能力有屁用?关键是要有关系,没有关系都扯淡。
孙政策诡秘地笑了,说兄弟我这里倒有条问路,你感兴趣吗?
魏东山一愣,马上说道,我说孙哥啊,你别掉兄弟的胃口了,我是啥人你不知道?只要你能够帮助兄弟前进一步,兄弟就感激不尽。
孙政策说,兄弟,我和李县长私交不错,可以带你走动走动。
魏东山想到李县长一身正气,满脸威严的脸,摇着头说道,李县长行吗?我看他一身正气。算了,别弄巧成拙。
孙政策笑了,说道,兄弟,你还是太嫩了。李县长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清楚。
魏东山在孙政策的帮助下,私下拜访李县长,送了五万块钱。当时他心里还有些忐忑不安,担心被训斥一顿。
谁知道李县长不但没生气,还拍着魏东山的肩膀说,你年轻有为,我怎么也不会埋没你这个人才。孙政策人不错够仗义。和他做朋友,准没错。
魏东山私下问孙政策,孙哥,李县长还夸你呢。你们究竟啥关系。孙政策笑了,说道,有些事就不和你说了。少知道点好。
魏东山和蔡利芬好上,也是孙政策的功劳。魏东山扶正以后,孙政策拉着他去邻县的县城喝酒,说怎么也要庆贺一下。
陪酒的就有蔡利芬,魏东山并不认识她。蔡利芬三十余岁,他丈夫在外地的工厂当领导,据说玩的也比较花。两人心照不宣,空守着一张婚约,都过着惬意的生活。
魏东山觉得,蔡利芬并没有菊秀漂亮。菊秀眉目清秀,窈窕多姿,而蔡利芬身材偏矮些,相貌只能说略有姿色。
不过蔡利芬有种女人的妩媚,眼神勾魂。尤其她衣着大胆,硕大的胸脯呼之欲出。
蔡利芬喝酒颇为豪爽,碰酒时故意把胸蹭着魏东山。魏东山结婚前在村里就是风流公子,怎么会坐怀不乱不解风情呢?
酒后,两人就在孙政策几人的笑声里进了房间。一番颠龙倒凤,逍遥快活。魏东山迷上了蔡利芬。这个女人真是尤物,可谓风情万种,花样百出。
魏东山想,他和菊秀结婚已经十几年,从来没有这种感觉。菊秀是比蔡利芬漂亮,但太传统了。他每次尝试新花样,菊秀都拒绝。
魏东山和蔡利芬好上后,就很少回家了。偶尔回去一趟,也是去看看两个孩子。
魏东山觉得让菊秀当村干部真是明智之举。菊秀当了妇女主任,整天风风火火,跑前跑后,也不过问自己的事了。
(十七)
立冬收到的第一个红包,是承包水电的老范送过来的。
老范四十来岁,憨厚老实。他那天见立冬独自在项目部,就笑呵呵地进来,先给立冬递烟。立冬摆摆手说道,我是真的不抽烟。
老范嘿嘿一笑,说道,习惯了,习惯了。老范说着就坐在旁边和立冬没话找话。
聊了几句,立冬发现老范也是第一次承包活干,以前和自己一样,就是老实本分地干活人。两人不觉话就多了起来。
聊到最后,老范起身要走。顺手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说初次打交道,发现顾经理人不错,以后好好合作。老范说完把信封给桌子上一放就走。
立冬问道,啥东西啊?老范也不回头说道,没啥,本来说给你买两瓶酒哩,来得匆忙,给忘了,你回头自己买吧。
立冬打开信封,里面有一沓钱。立冬数了下是五千块。立冬瞬间明白了,就要出门追老范。恰好恩永进来啦,看见立冬就问道,立冬,你咋了,看着火急火燎的。
立冬摇摇手里的红包,说老范刚才送来的,我给他送过去。恩永伸出手把立冬推搡进屋里。说道,你算了吧,这是规矩。你要是真的送过去啊,人家还以为你嫌少呢!
立冬说,谁挣钱也不容易,我看老范人不错,不能占人家的便宜。恩永哼了一声,说道,老范给你送了多少?立冬回答道,五千。
恩永点支烟,说道,这活不大,送五千可以了。别嫌少了。
立冬急道,不是多少的问题,是这钱不能要。恩永像是发现怪物一样看着立冬。
瞬间,恩永笑了。他用手指着立冬说道,你是干苦力活干习惯了,这里的道道你还不懂。
你以为就你收钱啊,我们还要给甲方的负责人塞红包呢!只是你没看到恁叔出钱罢了,恁叔早把关系疏通好了。你不收这钱,你信不信老范晚上就睡不着了。
老范肯定以为你嫌少,又担心你回头找茬,回头还要加钱给你送。你以为恁叔让你过来干啥?不还是想让你来挣钱吗?人老实可以,但不能傻啊!
立冬心里始终不踏实,晚上给小叔顾文材打电话。他说了老范送红包这事。顾文材骂道,这点屁事你也给我打电话啊!我不管,我要的是施工质量和进度。
立冬把红包收了,心里很激动,这可是他干活时两个月的收入啊!钱竟然来得如此快!
他决定给香叶买条金项链,结婚十几年,还没给她买过首饰呢!再给父亲买两条烟。
白天,立冬看见工地上在烈日炎炎下干活的工人,不由想到以前的自己。自己有什么本事呢?如果不是小叔承包工程,自己不依然和他们一样吗?卑微地干着苦力活,拿着微薄的工资。
立冬想,妈的!挣钱多少,真的和能力没屁毛关系!
这天下午,恩永对立冬说,晚上要喝酒了。立冬说道,今天是啥好日子,又要喝酒。
恩永笑道,只有你这种不爱喝酒的人喝酒挑日子。对我来说,每天都是好日子。
立冬也笑了。恩永又说,老韩今天过来了,今天要请你喝酒。立冬一愣,说道,老韩?哪个老韩?我不认识吧?
恩永笑着道,对,对,你应该不认识,老韩是镇上的,和恁叔是好朋友,他们打交道好多年了。
他主要是跟着恁叔的项目走,供应各种建筑和装修材料。他说了,今天晚上要和你好好喝一顿。
立冬挠挠头,有点不情不愿。他现在最大的苦难,就是几乎每天都有人约酒。每个人都是带着诚心诚意来请,不去吧,人情抹不开。去喝吧,每次都喝多。
最让人头疼的就是劝酒,你说酒量有限不能喝了。人家让你随意,他一杯酒一口干。众目之下,你怎么好意思不喝呢!
老韩看着有四五十了,一身都是横肉,估计有二百四十斤。走着路浑身肉都打颤。脖子上大金链子耀眼夺目。见到立冬,就笑着打招呼。
立冬很客气,说从俺叔哪论,我该给你叫叔哩。老韩急忙说道,可别乱叫,咱就兄弟相称吧,我也没那么老,我今年才三十六。咱们两个差不了几岁。
喝酒的就四个人,立冬,老韩,恩永和材料员小赵。
不出意外,立冬又喝多了。好在老韩说晚会还要喝啤酒,白酒就适可而止吧。
立冬基本是被恩永架着去唱歌的。立冬从来没有来过这种场合,他知道这里消费是很贵的,他一个干苦力活的人,是不舍得花大把血汗钱过来消费的。
恩永倒是门清,他让立冬坐到正位上,他和老韩坐在两边。立冬喝得有点昏昏欲睡。
立冬是被老韩拍醒的,说道,兄弟醒醒,你看你挑哪一个?
立冬醒了,看见前面站着两排妖艳的女人。立冬懵了,忙摆手道,我不要,我不要!
老韩笑了,冲着服务生喊道,再换一批,这里没有兄弟喜欢的。立冬忙要介绍,老韩说道,兄弟眼光比较高啊,我看这几个妞也不行。恩永抽着烟在笑。
片刻,又进来一批姑娘,立冬看着这些衣着暴露的女人有些发呆。老韩看立冬迟疑着,觉得立冬应该没见过这种阵仗,就做主给立冬挑了一个。然后,其他三人都按照自己的审美各自挑了一个。
四个女孩陆续脱衣服,老韩给立冬挑的那个女孩,脱了衣服就直接坐到立冬旁边。
立冬不敢看眼前白花花的身子,就极力退缩着。老韩和恩永已经司空见惯了,各自搂着女孩聊天。
立冬很窘迫,女孩倒很大方。给立冬倒了一杯啤酒,问立冬要唱什么歌,立冬不会唱。老韩扭头过来说道,甭客气,都是自家兄弟,想怎么开心怎么来。
立冬会唱几段豫剧,可搜不出来伴奏唱段。他就放弃了。老韩他们唱得可欢。立冬坐在沙发上,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立冬听着老韩唱,别说,老韩粗壮的身子唱得挺好听。恩永在旁边搂着女孩不知说什么悄悄话。
陪立冬的女孩,小鸟依人般乖巧地依偎在立冬怀里。立冬分明地感觉到女孩青春的气息。他就不停地喝酒排解内心的燥热。
立冬醒来时,天已经亮了。他躺在酒店里,旁边还躺着昨天晚上陪酒的女孩。立冬迅疾穿上衣服,匆匆逃离了这里。
立冬回去后,心里有种负罪感压迫着他。他觉得对不起香叶,对不起菊秀。恩永见到他,诡秘地说,你怎么来这么早,为啥不多睡会儿!
立冬不知道该怎么说,就问道,老韩呢。恩永说,我不知道啊,昨天晚上他带你走的,我和小赵一早就回来了。
立冬说,我下午回家一趟,工地上的事你操心了。恩永笑了,说,行啊,工地不会有啥事。
立冬说,给我一支烟,我想安静一会儿。恩永说,这就对了嘛,男人哪能不抽烟啊。
恩永说着,把口袋里半盒烟和打火机放到桌子上,然后出去了。
立冬把门插上,浑身乏力,颓然地缩在椅子里,点上支烟。但抽了几口,他感到有些头晕,就把烟扔在地上。嘴里嘟囔道,妈的!
立冬想到菊秀,要是她知道自己昨天晚上干了啥?她会不会看不起自己,还有香叶,她会饶了我吗?
立冬后悔不迭,趴在桌子上竟然哭了起来。
(十八)
牛顺利心情很糟糕。他在村委会正开会的时候,爱荷打来电话,说孩子上体育课磕着了流了很多血。牛顺利恨不得骂她一顿,但还是咬咬牙忍着了。
他详细问孩子的情况。爱荷说已经包扎过了,需要在家休息几天。牛顺利就要挂电话,爱荷突然腔调变得温柔起来,她问他最近有没有找到合适的对象?
牛顺利没好气地说,谢谢你的虚情假意,你既然和我离了,就不用再挂牵我的死活了。好好做你的生意吧,我的事用不着你瞎操心。别忘了,把孩子带好。
爱荷还想说什么,牛顺利直接挂断电话。这几天,爱荷总是找各种借口打来电话。牛顺利隐隐约约觉得爱荷有复婚的意思。
复婚?牛顺利是不会想了。爱荷的做法,让他彻底寒心了。想想最困难和无助的时候,她不想着陪伴自己渡过难关,竟然提出离婚。
一个人最大的悲哀,莫过于困难时遭到亲人的嫌弃。离婚了,就一别两宽吧。自己宁愿忍受孤独,也不愿意和一个没有责任感,不爱自己的女人同床异梦。
牛顺利收起手机,正准备扭头回会议室,忽然发现菊秀就站在门口表情有些尴尬。牛顺利想菊秀肯定听到自己打电话了,情不自禁脸上一红。
会议结束后,牛顺利叫住菊秀。等别人都走了,牛顺利才嗫嚅道,菊秀,不好意思,我希望我打电话说的事,还是不要让别人知道。
菊秀装糊涂道,我出去的时候,你的电话都打完了,我是啥都没有听到啊。菊秀说话时,脸红了。
牛顺利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发现臭叔两口在家和父母聊天,他隐隐觉得臭叔他们是找自己的。不出所料,臭叔两口见到自己就堆着笑脸过来了。
从臭叔含糊其辞的话里,牛顺利明白了,臭叔是为了儿子的宅基地来的。臭叔有两个儿子,原本的院子是七分地,本可以一分为二,但臭叔想给小儿子再划片宅基地。
这本是无可厚非的事,但在保护耕地的政策下,村里原有的空地已经几乎没有了。随着男孩的增多,宅基地明显供不应求。
牛顺利很为难,他上任这段时间被杂事忙得焦头烂额,不想平静的村子里总有意想不到的屁事。
牛顺利挠挠头说道,臭叔臭婶,你们的事,我早就为你们想了。现在村里的宅基地确实紧张,这个你们也知道。
牛顺利的话没说完,臭婶直接不乐意了。臭婶说道,牛顺利,当初你拉选票时,可不是这样说的。你答应给我们解决问题,我们一家子才投得你。
现在你上去了,咋了?一拍屁股不认了?我对你说,牛顺利,这事你解决也要解决,如果不解决,恁臭婶我就待在恁家不走了。
氛围有些尴尬。槐花看情况有些不对劲,就过来打圆场,说道,他臭叔臭婶,顺利不是这样的人,你们看着他长大,还不知道他的脾气?
他不是刚当上支书时间短嘛,天天忙得焦头烂额的。你们的事,他早都记在心里了。前两天,他还说这事哩,说怎么也要给你们解决了。
臭婶这才露出笑脸,说道,我说也是啊,选举几年一次,也不是一辈子的事。顺利见过大世面,也不是目光短浅的人。哪能说话不算数呢!你说是不是?
牛顺利脸红着点点头。臭叔臭婶临走时,臭婶还唠叨着,我们原来都是支持牛柏松,这是你要参选,我们才支持的你。你不知道,牛柏松两口子去我们家跑了几趟,我们都没有投他!
牛顺利吃饭都没胃口。牛柏林嘟囔道,开始我就不支持你当什么狗屁村干部。啥实惠没有,还都是些糟心的事,你看吧,弄不好,还要得罪人哩!
牛顺利没说话,槐花不乐意了。骂牛柏林。你不说话,不会把你当哑巴卖了。你窝囊一辈子,啥本事都没有,有啥资格说顺利。
牛柏林瞥一眼槐花,不敢搭茬。牛顺利抱怨道,都好好吃饭吧!这事我想办法解决。
槐花说道,孩儿,你离婚了,也就离婚了,但不能空着啊。我托恁娜姑打听了,她村有个合适的茬,女的被丈夫甩了,刚离婚不久。人长得机灵,个子高,还没有孩子……
牛顺利没好气地说,妈,咱今天不说这事行不行?我心里烦着呢!没有心情想这事。
槐花不说话了。牛顺利吃完饭钻进自己屋里。信手翻开桌上的书,这是马基雅维利的《君主论》。他翻了几页就读不下去了。
他觉得脑子很乱,脑海不由地浮现出菊秀的脸。自己已经不是懵懂少年了,走南闯北,形形色色的女人见得不少,比菊秀漂亮的更是数不胜数。
但菊秀那张清秀的脸,有种说不出的忧郁,有种小家碧玉的娇羞,有种高不可攀的尊贵。
牛顺利叹口气,心想算了,自己生活的一地鸡毛,还惦记人家的媳妇儿。太龌龊了。世上好的女人为什么偏偏都是人家的老婆。
牛顺利想到村里的宅基地问题,这可不是简单的事。臭叔臭婶仅仅只是冰山一角,后期过来要求解决问题的人,肯定络绎不绝。
自己当村支书的初衷,除了给个人谋求发展,最为关键的是,还要为村民谋福利,解决问题。
牛柏松这个本家的叔。现在屈居村长,处处都跟自己作对。凡事瞎搅和,看自己的笑话。开会期间,商量啥事,他都置身事外。好吧!你就看笑话吧。
牛顺利想起李白的诗句,宣父尚且畏后生,丈夫何必轻年少。他心说牛柏松你老了,我不会让你看笑话的。自己一定要像以前跑业务一样抱着一颗创业的心,面对艰难。
牛顺利想,现在最现实的就是宅基地问题。这个问题解决了,就是干了实事。
他想到西坑的十几亩地,西坑的位置以前是偏西,现在基本上是村中心了。早些年就没有水了,因为坑深至十几米。
想填平可是需要不小的开支,因此这些年有人需要宅基地,也不敢轻易打西坑的主意。村南的几亩河渠地,因为靠近宋家的祖坟,前几年还传出过闹鬼的稀罕传闻,至今没人愿意要那块地。
还有村里闲置的宅基地。这些人常年在外,肯定是不会回来了,但还占着宅基地,不让别人动。怎么办呢?牛顺利陷入沉思!
(十九)
菊秀当上妇女主任后,遇到最为头疼和不可思议的一件事。她从来没有想到一个女人寡廉鲜耻到如此地步,一个男人窝囊到登峰造极。事情的真相完全震碎她的三观。
焦老四弟兄四个,老大和老二分别入赘到外村。老三有些痴呆,一直打着光棍。焦家在村里属于独门独户,因为贫穷,焦老四二十八岁时才结婚。
焦老四特别老实,是村里有名的老好人。就是十几岁的小孩对他也都直呼老四,不管年龄和辈分。焦老四总是咦一声,说你这货,恁爹还要给我叫哥哩。
焦老四娶的媳妇钱海棠,是远近闻名的大破鞋,别人都暗地里称呼她为公交车。长相普通,就是高高挑挑的,谈不上前凸后翘。对于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来说,这个名声不太好。
尤其在八几年,村人娱乐方式比较少,平常邻里之间爱嚼舌根子。钱海棠的婚姻就成了问题,正经人家看不上她。至于缺胳膊少腿的她也不愿意嫁。钱海棠二十七了,还待在家里。她的哥嫂排挤她,不少说闲话。她的父母也是唉声叹气。
钱海棠也很着急,以前相好的,都各自结了婚。现在找她的,年轻人和大老爷们都有,但他们目的很单纯。都是抱着玩玩的态度。最后还是他父母托了几层亲戚,说给焦老四。焦老四起初也不同意,禁不住媒人再三劝说。
媒人说得实在,说你这个年龄再不结婚,这辈子估计都没戏了,恁爹恁娘生了你们四个,老大和老二的孩子姓了别人的姓,恁三哥又是这种情况。你再不结婚,恁焦家在村里就真的成了绝户头了。
焦老四低着头,不说话。媒人继续说道,你别管人家咋说,只要人家海棠踏踏实实和你过日子,给你生儿育女不就行了。
你说你一个大老爷们,冬天连个暖被窝的都没有。你再看看跟你年龄一般大的,哪个不是结婚有几个孩子了。你迷啥哩!你不是看人家眼色过日子哩,得到实惠最重要。你别觉得海棠名声不好,以她的自然条件,如果她名声好,能轮到你焦老四?别傻不拉叽不知道好!
焦老四被媒人说动心了。就通过媒人和海棠见面。对于钱海棠的自然条件,焦老四无话可说,比自己还高半头,说话干脆,显得麻利。对钱海棠来说,她什么男人没有见过呢。她见焦老四尽管猥琐,但一眼就能看出是个老实头,觉得自己可以驾驭他,就同意了。
结婚前,焦老四把自己家养的猪杀了,给媒人送去一扇肉作为感谢。钱海棠嫁过来算是过了一段平静日子。但浪荡习惯的女人,不容易勒紧裤腰带的。
村里有不安分的男人,早知道钱海棠的底细。一番眉来眼去,就滚爬在一起。当时最佳的去处,就是村外的晒麦场和麦秸垛。当时没有避孕措施,焦老四的一双儿女究竟是不是他的亲骨肉,估计连钱海棠自己都不清楚。
不知不觉十几年过去了。焦老四的女儿艳誉读了初中。和同年级另外八个女的拜了干姊妹。在学校参与打架斗殴。初二时,她被人发现几次在学校南边的麦秸垛和其他村的社会青年纠缠在一起。这事连三里五村的人都知道。
每次下晚自习,就有社会青年在校外等着她。等她出了校门,别人就挎着她带走了。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钱海棠对女儿的事不过问。焦老四只要敢训斥女儿,钱海棠就骂焦老四。焦老四也只能忍着。
村西街的牛海望,二十七岁,已经结婚,娶得是本村北街的闺女。整天无所事事,带走艳誉两次。一天村里有白事。主家请了响器班吹吹打打。焦老四搬个凳子带着儿子去听戏,最后发现唱得四平调,他听不惯就提前回家了。
结果到家后,他就逮住牛海望和钱海棠母女三人在床上。焦老四快气疯了。平日豪横的牛海望没穿衣服就给焦老四跪下了。焦老四扇了牛海望两个耳光。钱海棠蹦下床直接拦住焦老四,让牛海望穿衣服赶紧跑。焦老四想打钱海棠,被钱海棠一脚踢在裤裆里,焦老四哎呦一声蹲在床边直流汗。
钱海棠让女儿回自己屋,就开始教训焦老四。骂道,我看你他娘的长本事了,还有胆量打我!你是想翻天了。你也不看看你那毬样!焦老四有苦难言,怕事情传出去丢人现眼,又咽不下这口气。第二天中午就喝了农药。
因抢救及时,没死成。现在焦老四找到村委会来说理,要求牛海望至少赔五千块钱。遇到这事,牛柏松及早躲了。牛海望是他的本家侄子,这得罪人的事他是不干的。牛顺利也很为难,尽管说应该帮理不帮亲。作为本家他尽量避嫌。就把事情推给菊秀。
菊秀知道后很震惊。她真的没见过这种不要礼义廉耻的女人。她对焦老四一家都很熟悉。尤其钱海棠一家在选举时还投了自己的票,这是公公斩钉截铁肯定的。
菊秀对牛顺利说,解决这事,我一个人不行,我也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你是村主任,你也要去。牛顺利看着菊秀殷切的眼神,不忍心拒绝,就同意了。
(二十)
菊秀和牛顺利在路上走着,谁都没有说话。
菊秀简单扎着马尾辫,自从当上妇女主任,她就觉得打扮应该和生活一样,越简单越好。又何必刻意追求美呢?
牛顺利对于焦老四的事,不方便向菊秀提起。菊秀也觉得尴尬。两人并排走着。
这事已经在村里闹得沸沸扬扬,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牛海望的老婆已经回娘家了。娘家人都窝在家里,不愿意出去,都是一个村的,觉得没脸见人。
菊秀和牛顺利走在街上,看到村民聚在一起说笑,猜测都是在说焦老四家的事。菊秀觉得身为女人,都为钱海棠害臊,何况还牵涉着亲生女儿,这都无耻到什么地步!
街上有人向他们打招呼,问他们去哪儿?菊秀红着脸没说话。牛顺利回答道,没事,就四处转转。村民明显不相信他的话,都能猜到去焦老四家。
两人到了焦老四家门口,焦老三傻呵呵地坐在门口的石墩上,留着哈喇子。看到菊秀和牛顺利,他噌地蹦过来拦着菊秀。
菊秀吓了一跳,赶忙后退。牛顺利迅疾把菊秀拉到身后,吼了焦老三几句。焦老三被镇住了,乖乖地坐回石墩上。
牛顺利向菊秀柔声问道,你没有事吧。菊秀心有余悸,拍下心口,回答道,没事,没事。
院子里站着几个邻居,在抽着烟闲聊。见牛顺利和菊秀过来了,赶忙打招呼。还有人冲屋里喊道,焦老四,大队干部过来了。
菊秀两人直接进了西屋。这应该是三十年前的老房子。里生外熟的结构,房屋破败,光线昏暗。里面除了淘汰下来的破烂衣柜,角落里堆着一些农具。
靠北墙的一张床上,躺着浑身憔悴的焦老四。只见他脸色惨白,两眼无神。菊秀有些害怕,站到牛顺利的身后。
焦老四听到村干部来了,试图做起来。牛顺利上前摁住他,说道,你不用起来,躺着说话就行。
焦老四没说话,先呜呜哭了。牛顺利搬把凳子给了菊秀,自己则坐在床边。
牛顺利对焦老四说,四哥,有事说事,别想不开。你今天喝农药寻死就不对。你死了,一了百了。你儿子呢,人活着不能为了自己,还要有责任和担当!
焦老四哭着说,顺利啊,你说恁四哥混到这个地步,还有啥活头?以后在村里还咋混哩?不被人家的唾沫星子喷死?
焦老四越说哭得越恸,一时涕泪横流。菊秀对眼前的焦老四真是觉得又可怜又可恨。如果是她自己过来的话,她真的不知道说啥!她保持着沉默,听牛顺利说话。
牛顺利说道,四哥,如果你为了面子,我觉得你更不能死。如果你今天真的死了。那才给村里留下永远的笑柄,连翻身的机会都没有!
人活着,不是为别人活的!是为自己活的。嫂子办了糊涂事,咱该批评批评,该教育教育。只要她认清错误,以后不再犯,跟你好好过日子,不就行了吗?
你们才四十多岁,往后还有几十年的活头,犯这点错,对于几十年时间算什么?嫂子还年轻,你觉得你死了,嫂子会守寡一辈子?
你别做春秋大梦了,她会带着孩子再走一家。结果呢?你的老婆成了人家的老婆,你的孩子会给别人养老送终。你的坟头连个烧纸的人都没有?你信不信?
焦老四不哭了,仔细听着。牛顺利继续说,谁都有犯糊涂的时候,你不能揪着一件事不放。是,嫂子做错了一件事,但是你要记得她给你做过许多事。
你说,是不是你在贫困时候,嫂子嫁给你了。她是不是天天给你做饭洗衣服,还给你生儿育女?你是不是身边有知冷知热的人了?包括干农活的时候,是你自己干,还是嫂子跟你一起出力出汗?
你看看你这穷家小户,你们结婚快二十年了吧?你们结婚的时候,我还跑过来看热闹呢!这些年,你给嫂子什么幸福了?她跟着你是吃好的,还是穿好的了?
还有孩子的事,你敢说那是嫂子一个人的错吗?你一个大老爷们,当爹的,孩子没教育好,你还有脸怪罪別人吗?你还喝农药自杀,我看羞都羞死了吧!
牛顺利义正词严,把话锋转向批评焦老四。焦老四平静下来了。在琢磨牛顺利的话。菊秀听着,内心里为牛顺利竖起大拇哥。
牛顺利继续说道,我听说你还扬言要牛海望赔你五千块钱?焦老四仰起脸骂道,就是我说的,不能便宜那个龟孙,他要给我精神补偿!
牛顺利蹭地站起,指着焦老四厉声吼道,你还有脸要钱?你说吧,你拿什么名义?
你不要钱,就是嫂子和孩子犯了错误。你如果要钱,那就是卖老婆和孩子呢!那才是大丢人哩!你长点脑子好不?
你只要收钱,我敢保证,别说咱们全村了,全镇上都会笑话你。你以后让孩子们还活不活了!
牛顺利说完这话,焦老四沉默着不吭声了。
牛顺利放缓语气说,四哥,我理解你的心情。但事情既然出现了,咱就找合适的合理的解决办法,不能脑子一热,不顾一切。咱也不能让旁人看笑话。
焦老四闷声闷气嘟囔道,那你说我咋办?就咽下这口窝囊气,我可做不来。
牛顺利说道,咽这口气?肯定不能了!连我都觉得说不过去。
焦老四问道,顺利啊,那你说咋办吧?我听你的!
牛顺利说道,首先,咱要把坏事变好事,让嫂子写下保证,以后不能再犯糊涂事。第二,她还要保证以后和你踏踏实实过日子。
焦老四说,牛海望那个龟孙呢?就便宜他了?
牛顺利说道,怎么会便宜他呢?他现在比你痛苦。他连夜就跑了。居无定所,颠沛流离。他老婆要和他闹离婚,娘家人要收拾他。他已经得到惩罚了。
焦老四似是没了脾气,说道,你这一说,我算是听明白了。恁四哥听你的。你去和恁嫂子说吧,只要她保证不犯错,我就同意继续和她过日子。
(二十一)
牛顺利在开导焦老四的过程中,感觉到菊秀用钦佩的目光盯着他。他有些自鸣得意,又不得不继续板着脸孔教育焦老四。
在牛顺利的人生哲学时,面对精明强干的人,他就守拙。因为对方任何道理都懂。你说多了,就有显摆小聪明的嫌疑。
在颟颟顸顸的人的面前,你必须强势,这样说话才能起到醍醐灌顶的作用。焦老四就是这样,唯唯诺诺,缺乏主见。
面对妻女的奸情,他是真正愤怒了吗?恐怕不是愤怒,而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村民的眼光!
焦老四,这是一个活在别人世界里的可怜虫。牛顺利觉得悲哀,他对焦老四无能地怜悯,引发出对钱海棠的愤怒!
牛顺利想了许多,想到小时候,村人笑话他娘是破鞋。想到前妻爱荷婚前的不检点。
牛顺利百味交集,现在他就要去面对钱海棠了。对这个无耻女人,自己该说什么呢?
牛顺利和菊秀从西屋退出去,他看到焦老四的眼神,那里分明含有一种无助,哀求和殷切。他知道焦老四还是希望和钱海棠过日子,希望自己能够说服对方。
牛顺利轻轻叹口气。菊秀应该感觉到了,两眼盯着牛顺利。他对菊秀勉强挤出笑容,微微点点头,似是一种鼓舞。
钱海棠就在堂屋,一个人在,这是院里邻居们说的。他们说就是她发现焦老四喝农药的,如果不是她的喊叫,邻居们不会察觉。那么现在的焦老四,就是一具尸体了。
牛顺利和菊秀进了堂屋。这是三间坐北朝南的红砖房子,应该盖了没有几年。建筑还是新的,但里面的家具都是旧的。
进门就看到中堂,下面是四方四正的大桌子。向下就是吃饭桌,桌面上都是污渍。东西两间分别用大的布帘隔开。
牛顺利想,这就是一家四口人住的地方。简陋,寒酸。钱海棠坐在东间的大床上。精神萎靡,满脸愧疚,脸庞有着泪痕,似是哭过。
四十多岁的女人了,留着短短的烫发头。远看还能觉得略有姿色,仔细看脸上多了皱纹,两手粗糙,这是一个典型的农村家庭妇女。
牛顺利本是一肚子火气,但看到钱海棠现在的样子,他竟然生了怜悯之心。作为村干部和调解人,内心再有愤怒和火气,也要忍着。
牛顺利想,无耻的女人,也有觉得羞耻的时候。他扭头对菊秀说,你先出去吧,我和嫂子单独聊聊。菊秀点点头,出去了。屋里就剩下牛顺利和钱海棠。
钱海棠要给牛顺利搬凳子,牛顺利拒绝了。他自己从中堂旁边搬来高椅子,侧身坐在钱海棠的旁边。他没有正面对着钱海棠,那样会产生一种审问的味道。他不想有那种效果,他无权审问谁!
钱海棠低声问,他没事吧?牛顺利知道她问得是焦老四。他也猜到自己劝焦老四时,她肯定隐隐约约听到一些。
牛顺利淡淡地说道,还好吧,人是没事,心是死了。
钱海棠低着头,不说话。牛顺利点支烟,还不忘问钱海棠抽不抽?钱海棠摇头。
牛顺利刻意保持着沉默。这种沉默即是观察钱海棠的心态变化。也是给她一种无形的压力。
牛顺利抽完一支烟,缓缓说道,嫂子,你们还是离婚吧。
钱海棠愣了。她没有想到牛顺利作为调解人竟然这样说。她抬起头看着牛顺利。
牛顺利继续说道,既然你们在一起不幸福,又何必凑合过呢?这是害他,也委屈了你。
身为男人,四哥是彻底失去了男人的尊严。在村里,他注定是抬不起头来的。你们在一起生活快二十年了吧,我现在还记得你们当年喝喜酒的事。估计你不记得我了,毕竟当时人也多。
钱海棠没说话。牛顺利继续说,你和四哥这些年,也不容易。你们基本是全靠种地生活,我听说四哥去建筑工地打小工,也没力气。
看看你们住的环境,就知道你嫁给四哥吃了不少苦。我和四哥说,昨天晚上的事过去就过去了。你们都只有四十多岁,离婚不晚。他打光棍是他的事,你也去寻找你的幸福吧。
我知道你现在无处可去,我可以给大队部先腾出一间空房,这个权力我还是有的,让四哥先住着。你就先住在家里,该找媒人找媒人,你也不能让四哥一直住大队吧,毕竟这是他的家。
钱海棠低着头,许久憋出话来,我不想离婚!
牛顺利心想,知道你不会离婚,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哪里还会有娘家可回?臭名远扬,三里五村谁还会要你。
牛顺利依旧板着脸,缓缓说道,嫂子,你说不想离婚,我看你就是奔着离婚来的,你就是冲着不想过日子来的。
你知道这种事,如果放到另一个男人身上会怎么样?肯定是要出人命的。你毫无忌讳,说明你就不担心被四哥发现。
为什么不担心呢?因为你心里就没有在乎过四哥。你觉得即使他撞见也无所谓。既然这样,还生活在一起有意义吗?
离婚,对你们都是最好的选择。你说是不是嫂子?
牛顺利说完,又点上支烟。烟雾缭绕里,牛顺利时刻观察着钱海棠的表情变化。说真的,他对于改变这种女人没有信心。
一个浪荡习惯的女人,很难通过几句话就改变她的本性。自己所能做得,就是让她后怕,有顾忌。她是在家飞扬跋扈惯了,不让她知道后果严重,她就收不住心。
钱海棠彻底服软了。她带着委屈啜泣道,我知道错了,但我就是不离婚,我也没想过离婚。我都这个年纪了,离婚了,以后咋办?
牛顺利冷冰冰地说,嫂子,你还有怕的时候啊?你还觉得年龄大了。你想没想过你儿子呢?你让他以后怎么在村子里混?
钱海棠扭身趴在床上哭起来。牛顺利心里叹口气。他知道,钱海棠变成这样,焦老四是有责任的。再想想爱荷,如果不是自己惯着她,她会对自己无情无义。
他想,女人真的就如弹簧。你不压制,她就支棱,无法无天,你压制着,她才服服贴贴。
牛顺利看时机差不多了,就装着不耐烦地说道,嫂子,你就给个痛快话吧,我要走了。
钱海棠不哭了,起身对着牛顺利说道,牛主任,你就直说吧,只要不离婚,怎么都行?我听你的。要是离婚,我可是没有活路了!
牛顺利装着为难的样子,说道,嫂子,我也不知道该咋办,那样,只要你表明态度,我就去西屋和四哥说,争取让他原谅你。
钱海棠问道,咋表明态度?我承认错误还不行吗?牛顺利说,我过来调解就是需要你们的见证。你写个保证书,我拿回村委会。以后再犯也是个证明。
钱海棠按照牛顺利的吩咐。写了保证书,里面说得很简单,就是钱海棠如果再执迷不悟犯同样错误,就净身出户。
牛顺利让钱海棠咬破手指,摁上了指印。
牛顺利和菊秀回去了。牛顺利感到很累。菊秀说道,你和钱海棠在屋里说的话,我在门外都听见了,你真厉害。菊秀说着,给牛顺利竖起了大拇指!
牛顺利苦涩地笑笑,说道,我有什么本事,空有一张嘴罢了,我自己就是婚姻的失败者。
菊秀沉默着,不知道该说什么。过了一会儿,菊秀说道,牛主任,你这么优秀,爱荷失去你,是她自己的损失。
牛顺利看下天色,说道,不说这些糟心事了,这半天有些累了,咱们去村里饭店吃饭吧,我请客。
菊秀笑了,你是领导哩,宰你一顿也不多。还要向你取取经,向你多学习学习。
菊秀说着,就给婆婆打了电话,让婆婆给孩子们做饭。自己就在外面吃了。
(二十二)
立冬很痛苦,可以说是熬煎。他深深地感到做管理的痛苦。缘于当初没有刻苦读书,理解力不够。造成立冬纵然肯下苦功夫也是枉然。
看着图纸和数字,他就感到头晕目眩,最为痛苦的就是无休止的应酬和违心的曲意逢迎。对甲方的颐指气使,不但要忍受,还要勉强挤出笑容。对承包商各种理由的频繁邀请,他又不忍心拒绝。
前几天,承包防水项目的老黄还给他搞出糟心事。老黄邀请他几次去喝酒,立冬都婉言谢绝了。谁知老黄拉上恩永硬逼着自己去喝酒。结果自己又喝多了,回来发现口袋里多了三千块钱。什么时候塞给他的他浑然不觉。
钱还没有到上捂热,老黄的防水材料就因为不符合标准,被甲方发觉要求返工。老黄没说什么,但立冬觉得丢人现眼。
这两个月,立冬感到活着很累。他丝毫没有认为美酒醉人,反而是一种痛苦。是,挣钱多了,但挣得都是违心钱。
恩永说过他,这就是规则,谁进来都要遵守的游戏规则。立冬讨厌这种规则,他只想踏踏实实干活,挣自己应得的钱。他不愿意去刻意溜须拍马,曲意逢迎,委曲求全。他也不想让下面的人一脸媚笑请自己喝酒。
还有收红包,他是收了几次,但他惴惴不安,总有种负罪感。自从上次被老韩安排姑娘陪睡,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做没做坏事,但他内心始终对香叶充满愧疚。
立冬想,自己真的不适合坐在这个位置上。立冬给小叔打电话,说明情况。顾文材许久没说话,最后告诉他,让他和恩永做好工作交接,财务会给他多结三个月工资。
立冬对小叔充满愧疚,他知道小叔是对自己好。他希望自己能够争口气,出人头地。但能力和思想是勉强不来的。做工作交接时,恩永还不停地为立冬感到可惜。说恁叔给你这么好的锻炼机会,你怎么轻易就放弃了。错过这村可真的没这个店了。
立冬没有解释。他知道,对自己的想法,恩永肯定会嗤之以鼻。立冬临走前,把前面收的红包,全部如数退过去了。当初他把收老范的钱给香叶买了金项链,他又借恩永的钱给补上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立冬觉得自己有多大本事就挣多少钱,只要不弯腰屈膝,无愧良心就行。立冬走得时候,没人来送。那些平日对他恭敬有加的承包商们,都像是不认识他一样。
老范见面还打声招呼,但已经不像以前热情了。立冬想,就如恩永说的,每个人都在遵守游戏规则。你出局了,人走茶凉是正常的事。收拾完东西,立冬就走了,他始终没有回头再看一眼这个他待了两个月的地方。在这里,他没有出过力流过汗,没有丝毫留恋。如果这两个月算是人生经历的一部分,那么他是失败的。
立冬回到家里,香叶很惊讶。说你怎么刚走又回来了?立冬故作轻松的说放假了。香叶怀疑地看他一眼没说话。到了夜深人静,立冬禁不住在香叶的怀里啜泣起来。他说了自己的苦闷和熬煎,他还说了老韩给自己找姑娘陪睡的事。这是压在他心里的症结。他想做错事就要承认,就要坦然面对,不然憋在心里会愧疚一辈子。
香叶没有愤怒,他觉得立冬就像一个孩子,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人不怕做错事,就怕被发现了还在伪装还在狡辩。香叶用脸摩挲着立冬的头,拭去他的泪水,安慰着他。
香叶眼里,这个三十岁的男人,不是脆弱,是骨子里的善良。香叶问道,你今后有什么打算?立冬止住啜泣,说道,我想了,我没有什么本事,就干力所能及的活。盖房也行,买割麦机割麦也行,或者开着奔马车去各村收粮食。我有的是力气,我不会让你和孩子饿着的。我只想实实在在干活,挣干干净净的钱,问心无愧。
香叶柔声说道,立冬,只要你心里踏实,只要你开心,我支持你。我不想看见你不开心,即使你不出去打工,我也不会怪你。你是家里的顶梁柱,是我的男人,我不怕过苦日子,我只希望你开心。
立冬和父母说了辞职的事,母亲叹口气没说话。顾文章抽口烟说,不干就不干吧!你的性格我知道,老实,心眼太实诚。
立冬在街上碰见菊秀,菊秀和牛顺利边走边聊,笑声不断。菊秀看见立冬,诧异道,立冬,你不是在工地上吗?怎么在家呀?立冬见牛顺利在菊秀旁边等着,不方便多说什么,就笑着说道,家里有点事,这不就回来了嘛!
菊秀不相信地看着立冬,说道,你家有啥事?我咋不知道。立冬不知该怎么回答,就敷衍道,早已经解决了,你先去忙吧。
菊秀狐疑地看他一眼,扭身和牛顺利走了。菊秀走了几步,又扭头看立冬,恰好立冬也在看她。立冬尴尬的笑笑。忙扭过身。待菊秀走远了,立冬才回过头来,不期已是泪眼婆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