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庆西,一九五一年出生,现为《书城》杂志执行编委。四十年来从事文学创作与批评,著有小说《不二法门》《小故事》《大风歌》,评论随笔集《文学的当代性》《寻找手稿》《话语之径》《闲书闲话》等,以及古典小说研究专著《老读三国》《三国如何演义》《水浒十讲》。
忧郁及其他
李庆西
[一]忧郁是波德莱尔的一个重要主题。忧郁是雨水将阴暗的寒气洒向墓地的亡灵,是独自踱向多雾而死气沉沉的郊外,看见生满疥疮的瘦猫在方砖地上寻找垫草,恍惚听见老诗人的灵魂在下水道里哀嚎,阴云依然洒下绵绵无尽的雨丝,拉开抽屉就是账单和诗稿,烦闷的脑子里藏着金字塔和大坟场,冷淡和厌倦像是压低的云层,是压在整个地平线上的回忆……我积攒不下那么多的忧郁,大概是被人玩傻了。其实那些人比我更傻。我就像波德莱尔诗中写的那个拾垃圾者,摇晃着脑袋,贴着墙根磕磕碰碰走来,像诗人似的踉跄而行,只是不敢像他那样站到垃圾堆上去演说。
[二]读过库切近年的两个短篇小说,《女人渐老》和《老妇人与猫》(收入人文社出版的《他和他的人》),都是老年题材。一九四〇出生的库切现在八十岁了,老龄问题也是他难以回避的痛点。这两个短篇是同一个主人公,就是那个叫作伊丽莎白?科斯黛洛的女作家,此人也是库切另一部小说《八堂课》的女主。有人认为,库切是拿这个女作家作为自己的替身(或者说部分替身),借助她的声音将自己对工具理性的批判引向较为极端的方向。其实,库切要表达的并非生老病死的一般性状况,而是前浪后浪的精神沟壑,伊丽莎白与子女的代际问题突出地摆到了读者面前。这铁娘子似的老妇人不能接受与子女同在一个屋檐下的生活安排,结果跑到西班牙卡斯蒂利亚高原,以志愿者身份去从事某种社会实践。在条件艰苦的山村里,她安之若素地过着箪食瓢饮的简单生活,闲暇时思考着灵魂与自我的问题。作为六十年代投身街头革命的一代人,她脑子里永远摆脱不了公平与正义之类的话题,即便这些概念本身早已抽离了社会内涵,即便革命早已离她远去。从两代人的对话中不难看出,纯粹工具理性育成的下一代海伦和约翰,被描述成毫无志趣的庸常之辈。除了揭示两代人之间的精神分歧,库切更以伊丽莎白的身份代入了深刻的自省:扮演拯救者角色的知识分子的症结,依然是对话语权力的极度迷恋。小说用许多生动细节表现伊丽莎白那些偏执的言辞与行为,展示着堂吉诃德式的庄严与滑稽。
[三]以前读《史记》刺客、游侠二传,不太明白这类人物为什么要分述两处。都是替人办事的杀手,何以一谓刺客,一谓游侠?老B笑话我读书未细——你得看看各自对付的是什么主儿,曹沫劫齐桓公,专诸刺吴王僚,豫让诛赵襄子,聂*杀韩相侠累,荆轲刺秦王,那可都是正国级副国级的大人物;而朱家、剧孟、郭解诸辈,不过是砍了几个闾巷蟊贼,只是趋人之急、替人纾困而已,那层次就不一样。此兄说话俗而透,二者分际就在层次上。刺客是主人的门客,招纳他们的主人本身亦是权力格局中的大人物,行刺是试图改变*局的手段。至于游侠,太史公有“不轨于正义”之说,认为他们不苟合于当世。此谓“正义”,跟现在所说“社会正义”不是一个意思,只是与王业有关。太史公表彰刺客,在于他们忠于职事;称道侠者,则是推崇一种贤德之风。
[四]几年前,拙文《千里走单骑之路线图》在《书城》杂志发表后,澎湃网和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