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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使世界绣花大盗大结局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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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锲而不舍


  陆小凤不愿坐车,但现在却又偏偏坐在车上。人只要活着,就难免要做些自己本不愿做的事。"你一定要想法子在车上睡一觉,找到公孙大娘时,才有精神对付她。"陆小凤也知道金九龄说的有理,可是他现在怎么睡得着?


  "小王爷很钦佩花满楼一定要留他在那里住几天,王府里有他照顾,我也放心得很。"陆小凤更不会为王府中的事担心,也不必再为蛇王担心,。现在他应该担心的只是他自己。无论多坚强的人,若是到他这种可怕的压力,都是会发躁的。车马走得很急,车子在路上颠簸。


  他拼命想集中自己的思想,他有许多事都要集中精神来思索。可是他连心都似乎已被人割得四分五裂。


  破晓时,车马在一个小乡村里的豆腐店门口停下晨风中充满了热豆浆的香气。


  "你就算吃不下东西,也一定要喝点热豆浆。"陆小凤虽然不愿耽误时间,却也不愿辜负朋友的好意。何况,赶车的人,拉马车的马,也都需要歇歇了。


  豆腐店还点着盏昏灯。一个人正蹲在角落里,捧着碗热豆浆."呼咯呼咯"的喝着。灯光照在他的头上,他的头也在发光。这人是个和尚。这和尚倒也长得方面大耳,很有福相。可是身上穿的却又脏又破,脚上一双草鞋更己几乎烂通了底。


  看见了这个天下最古怪的和尚,陆小凤才露出了笑容"老实和尚,你最近有没有再去做不老实的事?"老实和尚看见他,却好像是吃了一惊,连碗里的豆浆都泼了出来。


  陆小凤大笑,道"看你的样子,我就知道你昨天晚上定又不老实了,否则看见我怎么会心虚?"老实和尚苦着脸,道"不老实的事,老实和尚平生只做了那么一次,我佛慈悲为什么总是要我遇见你?"陆小凤笑道"遇见我有什么不好,我至少可以替你讨这碗豆浆的帐。"老实和尚道:"和尚喝豆浆用不着付帐,和尚会化缘。"他将碗里最后一口豆浆匆匆喝下去,好像就准备开溜了。


  陆小凤却拦住了他"就算你用不着我讨帐.也不妨跟我聊聊,欧阳情又不会在等你,你为什么急着要走?"老实和尚苦笑道"秀才遇着兵,有理讲不清,和尚遇见陆小凤.比秀才遇着兵还糟,聊来聊去,总是和尚倒霉的!"际小风道"和尚倒什么霉?"


  老实和尚道"和尚若不倒霉,上次怎么会在地上爬。"陆小凤又忍不住笑了,道"今天我保证不会让你爬!"老实和尚叹道:"不爬也许更倒霉,和尚这一辈子只怕遇见两个人,为什么今天偏偏又让我遇见你?"陆小凤道"还有一个是谁!


  老实和尚道"这个人说出来,你也绝不会知道的"陆小凤道:"你说说看!"


  老实和尚迟疑着,终于道:"这个人是个女人"陆小凤笑道"和尚认得的女人倒真不少"


  老实和尚道"女人认得和尚的也不少。"


  陆小凤道"这个女人是不是欧阳?"


  老实和尚道"不是欧阳.是公孙!


  "公孙?"陆小凤几乎忍不住要叫了起来"是不是公孙大娘?"老实和尚也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是她?你也认得她?"陆小凤已叫了起来"你认得她?你知不知道她在哪里?"老实和尚道:"你为什么要问?"


  陆小凤道:"因为我要找她算账"老实和尚看着他,忽然大笑,笑得弯下了腰,忽然从陆小凤身旁溜了出去。这一溜竞已溜出四五丈,到了四五丈外还在笑。


  可是陆小凤这次已决心不让他溜了,身子凌空一翻,已又按住了他的去路"你为什么要笑?"老实和尚道"和尚觉得好笑的时候,和尚就笑,和尚老实。"陆小凤道:"这件事有什么好笑的?"


  老实和尚道:"你为什么一定要打破沙锅问到底?",陆小凤道"就算要打破和尚的脑袋我也要问到底。"他说得很认真,老实和尚只好叹了口气。"和尚的脑袋不能打破,和尚只有一个脑袋。"陆小凤道:"那么你说,这件事有什么好笑的?"老实和尚道"第一,因为你根本就找不到她,第二,因为你就算找到她,也打不过她,第三,因为你就算能打得过她,也没有用的。"陆小凤道:"为什么?"


  老实和尚道"因为你只要看见她,根本就不忍打她了那时说不定你只希望她能打你几下。


  陆小凤道"她很美?"


  老实和尚道"武林中有四大美人.你好像都认得的?"陆小凤道"我认得。"


  老实和尚道:你觉得她们美不美?"


  陆小凤道:"美人当然美。"


  老实和尚道:"可是这个公孙大娘,却比她们四个加起来还要美十倍!


  陆小凤道"你见过她?"


  老实和尚叹了口气,苦笑道"我佛慈悲千万莫要让和尚再看见她,否则和尚就算有十个脑袋.只怕都要被打得精光。"陆小凤道"你知不知道她在什么地方?"


  老实和尚道"不知道。"老实和尚若说不知道,就是不知道,老实和尚从来不说谎。


  陆小凤道:"你上次是在什么地方见到她的?"


  老实和尚道:"我不能告诉你。"老实和尚若说不能告诉你,就是不能告诉你,你就算打破他脑袋,也没有用的。


  陆小凤也知道这是没法子的,只有狠狠的瞪着他,忽然笑道:"其实和尚并不是只有一个脑袋的。"老实和尚听不懂。


  陆小凤道"因为和尚还有个小和尚"他大笑,笑得弯下了腰。老实和尚巳气呆了,他明知陆小凤是在故竟气他的,还是气呆了,几乎已被气得晕过去。金九龄在旁边看着,也忍不住笑。


  老实和尚忽然叹道"和尚不说谎,还有句老实话要告诉你。"陆小凤好容易才忍住笑,道"你说。"


  老实和尚道"看你们两个人,都是一脸的霉气,不出三天,脑袋都要被人打破的"孟伟虽然也只有一个脑袋,却叫作三头蛇,在九大名捕中.他一向是手段最*辣的,对付犯人最凶的一个。三头蛇当然也有三种面孔,看见金九龄,他不但态度恭敬,笑容也很可亲。连陆小凤都很难想象到这么样一个人,会时常在暗室中对人灌凉水,上夹棍。


  就因为世上还有他这种人,所以大家都应该知道一个人活在世上还是不要犯罪的好。替金九龄赶车来的,也是鲁少华那一班的捕快,车马一入城,就有本地的捕快接应将他们带到这里来。这里也是闹区,大多数人在犯罪时,果然都有这种很难改变的习惯。


  所以世上也很少有破不了的罪案。孟伟一直在街角上的茶馆里等他们,他们的目标就是后面的一条巷子里,巷底的一栋小房子。


  "来租房子的,也是个很英俊的后生小伙了.预付了一年房租。


  "你有没有听见里面有什么动静?"


  "没有,据说那房子也好像一直都没有人来住过。"也许他们来得比公孙大娘快,她杀了蛇王后,总难免要耽误些时间,何况她还要带着个已受了伤的薛冰。


  于是金九龄吩咐"把你手下显眼的兄弟都撤走,莫要被人发觉这里已有了警戒"孟伟道:"我们的行动一直很小心,到这里来的兄弟,都已经过改扮。"金九龄冷笑道"改扮有什么用?别人难道看不出?"陆小凤也一眼就看出,茶馆里的伙计,巷子对面一个卖,水果的小贩,旁边的算命先生和七八个茶客都是他们的人改扮成的。在公门中耽得久了,一举一动都好像跟普通人不太一样,尤其是脸上的神色和表情,更瞒不过明眼人。


  盂伟道"我这就叫他们走。"


  巷口的屋檐下.有个长着一身疥疮.手里捧着个破瓦钵的秃子乞丐。孟伟走过去时他居然还伸出瓦钵来讨钱,却被讨来了一脚。


  片刻,已散尽了,盂伟回来报告,"我只留下了两个人,有什么事时,也好叫他们去跑腿。",一个就是巷口对面的小贩,那生果摊子显然是一直都摆在那里的,只个过换了个人而己,所以就不致引人注意。还有一个是谁?


  金九龄看着那秃子,道"宋洪近来的确已很不错了,你多教教他,将来也是把好手。"陆小凤忽然明白,这满身痊疮的乞丐,也是他们的人。现在还不到戌时,七月里白天总是比较长,屋子里还用不着燃灯,斜阳从窗子照进来,照着一屋子灰尘。

这地方果然巳很久没有人来住过,屋子里的陈设,也跟平城那边差不多柜子里有八九套样式不同的衣服,桌上有面镜子旁边有张小床,看不出一点特别的地方,也找不出一点特别的线索。他们竞似白来了一趟。金九龄背着双手,四下走来走去忽然一纵身.窜上了屋梁,又摇摇头,跳下米。


  孟伟却忽然在厨房里欢呼"在这里了"他奔出来时,手里拿着木头匣子。


  金九龄大喜道"这是在哪里找到的?…


  "在灶里。"那的确是个藏东西的好地方,东西藏在那里,固然有秘密。


  金九龄巳准备打开来看看,陆小凤却拦住了他"小心匣子里说不定有机关?"金九龄用手拈着匣子,笑道,这匣子轻得很,若是装上了机簧暗器,一定会比较重。"他当然也是个极认真的人否则十年前就已该死了几十次。陆小凤不再说什么,机簧暗器定是金属的,拿在手里的分量当然不同。匣子没有锁,金九龄打牙了雕花的木盖,突然间股淡红色的轻姻急射而出。金九龄想闭住呼吸已来不及了,他的人倒窜了出去,"砰"的一声,撞在柜子上倒下。


  匣子里的确没有机簧暗器,却有个用鱼泡做的气囊,匣盖一开,盖上的尖针刺破气囊囊中紧缩的*烟立刻射出。金九龄干算万算,还是没有算到这一着。


  他的人倒在地上,看来也正像是个突然被抽空了的气囊,整个人都是软的,脸色更苍白得可怕,头上还在流着血。他刚才情急之下头撞在柜子上,脑袋竟被撞破了个洞。


  你们两个看来都是一脸的霉气,不出三天,脑袋都要被人打破的。老实和尚说的果然是老实话。陆小凤已闭住呼吸.一股掌力挥出,驱散了*烟,想起老实和尚说的话,他心里也觉得有点发冷。孟伟早就窜了出去,只等*烟散尽,才捏着鼻子走进来。


  这时陆小凤己扶起金九龄,以真力护住了他的心脉,只,希望能救回他一条命。


  孟伟却拿起了那匣子,他对这匣子竟远比对金九龄关心,但匣子却是空的,什么也没有,他看了很久忽又欢呼,"在这里了!


  秘密并不在匣子里却在匣盖上。若是仔细去看,就可,以发现雕花的盖子上雕的竟是钟鼎文一段有八个字"留交阿土,彼已将归。"越明显的事,别人反而越不会注意,公孙大娘的确很懂,得人的心理.用这种法子来传送消息,又有谁能想得到?她这是在通知一个人将一样东西交给阿土,因为阿土已经快回去了。


  消息是留给谁的?要留交给阿土的又是什么?阿土是谁?,这些问题,还是无法解答。


  孟伟皱着眉.沉思着喃喃道"阿土?难道就是那个阿土"陆小凤忍不住问。"你知道有个阿土?"


  孟伟道:"以前巷口要饭的那癞子别人就都叫他阿土。"陆小凤道"现在他的人呢?"


  孟伟道"我为了要叫宋洪扮成他,在外面守望,巳把他赶走了。"陆小凤道:"快去找他。"孟伟立刻就走。


  陆小凤又道"等等。"孟伟在等。


  陆小凤道"他知不知道你是为什么赶他走的?"


  孟伟摇摇头:"我只说不准他在这里要饭了。"捕头要赶走一个乞丐,根本用不着什么很好的理由。


  陆小凤道"你找到他后,就赶快通知我,干万不要让他知道。"孟伟道:"是,我,找到他,就立刻回来,"


  陆小凤道,不要回到这里来,我现在就要带金九龄去找施经墨,你有了消息,就到他那里去。"施经墨是这里最有名的大夫,孟伟当然也知道。


  陆小凤道,"还有,你赶快叫人去找些灰尘来,撒在我们刚才碰过的地方,要撒得均匀。"孟伟道"是。"


  陆小凤道:"将这匣子也摆到原来的地方去。"孟伟道"是。"


  陆小凤道"宋洪也得赶快离开这里,叫别的人在巷口守候,最好在隔壁院子里也留一个人,发现有可疑的动静.也立刻去告诉我。"孟伟道:"是。"他站在那里,看着陆小凤,仿佛还有什么话要说,却又忍住。


  可是他走到门门时终于又忍不住回过头微笑道:"陆大侠若是也入了六扇门,我们这些人就只有回去抱孩子了。"陆小凤对自己也很满意他对这件事的处理确实很恰当,就算金九龄还清醒着,也绝不会比他处理得更好。可惜他并不是神仙,他也有算不到的事。施经墨居然不在。


  这位名医的架子一向很大一向很少出诊去替人看病的。但华玉轩的主人却是例外。


  叶一帆眼睛的伤还没有完全好,而且还得了种怔仲病.嘴里总是喃喃的在念着他那些失窃的名画。为什么越有钱的人.越放不开这些身外之物呢?难道就因为他们放不开,所以才有钱?


  现在也没法子再联络孟伟了,陆小凤只有在施家外面的客厅里等。奇怪的是,现在他脑筋反而变得特别清醒。他忽然想起了很多事,想起了很多本来从没有去想过的事。


  就在这时,孟伟已传来的消息"阿土在家里。""要饭的也有家?"


  "要饭的也是人,连狗都有个窝,何况人?"


  可是阿土这个家确实也只能算是个窝,是个人家已废弃了的砖窑,在四边打了几个洞就算做窗户。现在天气还很热,窗户上的破木板当然不会钉起来,里面居然还有灯光。


  "阿土的人还在?"


  "在,他也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壶酒,正在里面自斟自饮。""有没有人来找过他?"


  "还没有,可是那边却已有人去过?"


  "是个什么样的人?"


  "是个青年小伙子,居然戴着红樱帽,打扮成官差的样子。"刚说完这句话没多久,已有个戴着红樱帽的官差.手里提着个*布包袱,大摇大摆的从土坡下走了上来,四下张望了几眼,就钻进了阿土的窑洞。他当然没有看见陆小凤和孟伟,他们都隐身在一棵大树上。


  孟伟悄声问。要不要现在就进去抓人?"


  陆小凤立刻摇头"我们要抓的不是他。"


  孟伟立刻明白了"你是想从他身上,找出那个绣花大盗"陆小凤道"嗯。"


  孟伟道"匣子上留下的话,是说他要问去,你认为他就是回到公孙大娘那边去?"陆小凤点点头"那包袱想必就是有人要交给她的,现在她想必已回到自己窑里?


  连阿土都有个窝,何况公孙大娘。孟伟只好沉住气等,等了没有多久,那戴着红樱帽的官差,又大摇大摆的走了出来,嘴里哼着小调,走下了山坡。他己交过了差,显得轻松极了。


  又过了半晌,屋里的灯光忽然熄灭,阿土走出来.还关上了那扇用破木板钉的门。他背上背着两个破麻袋,那*布包袱显然就在麻袋里。


  陆小凤道:"我盯住他,你回去照颐你们的金老总。"孟伟道:"你一个人去,恐怕……"


  陆小凤拍了拍他的肩"你放心我死不了的"


  月亮还很圆,月光照满大地,晚风中巳带着一点点秋意。这正是行路的好天气。阿土既没有乘车,也没有骑马优哉游哉的在前面走着,好像一点也不着急。陆小凤也只好沉住气,在后面慢慢的跟着。幸好这时夜已深,大路上已没有别的行人,两个人就这样一前一后的在路上走着,阿土有时哼哼小调,有时唱唱大戏,走得好像越来越慢了。


  陆小凤简直恨不得找条鞭子在后面抽他几鞭子。也不知走了多久.星巳渐稀,月巳将沉,阿土非但没有加快脚步反而找了株树,在树下坐着,打开个麻袋,拿出了半只烧鹅一壶酒,居然就在路边吃喝了起来。


  陆小凤叹了口气,也只好远远的找了一棵树,窜上去,等着、看着。他忽然发觉自已肚子也饿得要命,这两天他根本就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本来他是个想吃吃不下现在,他却是根本没得吃了。


  阿土正撕了条鹅腿,啃一口,喝了一口酒,忽然又叹了口气,喃喃道"一个人喝酒真没意思现在假如有个人能来,陪陪我.那有多好。"陆小凤也实在想过去吃他一顿,却只有在旁边看着干瞪眼。好容易等到阿土吃完了在裤子上擦了擦手上的油,再往前走。陆小凤忽然发现那只鹅,除了一条腿外,几乎连动都没动,就被他抛在地上。这要饭的居然一点也不知道节约他当然并不是个真的要饭的,陆小凤却是真饿了,几乎忍不住要从地上捡起这般只鹅来充充饥,可是他只有忍住。想起阿土那一身疥疮,他就算真的已快饿死,也只好饿死算了。


  走着走着,天居然已快亮了,七月里晚上总是比较短的。忽然间,太阳已升起,路上已渐渐有了去赶早市的行人。阿土竟忽然在路上狂奔起来。一个臭要饭的,无论他要在路上发疯也好打滚也好.都不会有人注意他的。


  但陆小凤又怎么能跟他一样在路上野狗般乱跑?怎奈他偏偏只有跟着地,就算被人当作疯子,陆小凤也只有认了。阿土跑得还真不慢。


  路上没人的时候,他走得比乌龟还慢,路上有人的时候他反而跑得像只中了箭的兔子。陆小凤忽然发现这个人并不是好对付的,要盯住这么样一个人,并不是件容易事幸好阿土并没有回头,而且显然已经有点累了。忽然跳上辆运猪糠的骡车,靠在上面,好像准备在上面睡一觉。


  赶车的回头瞪了他一眼,居然并没有将他赶下车,陆小凤叹了口气,忽又发现一个要饭的在路上行走,竟有很多别人意想不到的方便。


  难怪有人说,要了三年饭,就连皇帝都不想做了。太阳渐渐升起,阿土闭着眼睛,竞似真的已睡着。陆小凤身上却已在冒汗,只觉得又热、又累、又饿又渴,却又偏偏不能停。


  要想找到公孙大娘,就非紧紧的盯住这个人不可。若是运气好,常常会在路上遇见些卖冷酒牛肉的小贩。可惜陆小凤的运气并不好,这条路卜竞连个卖大饼的都没有。


  原来岭南人讲究吃喝,要吃,就得舒舒服服的找个地方,坐下来吃,就算有这种小贩也很少会有人去光顾的。所以这种路上常见的小贩,在这里根在就无法生存。所以陆小凤只有饿着。


  道路两旁,本来是一片沃野,到了这里,才从一座青山旁绕过去。阿土忽然跳下车,奔上了山坡。山上林木青葱总算凉快了些,阿土在车上小睡了一阵子,精神更足。


  陆小凤也只好打起精神来。他忽然又发现这臭要饭的不但腰腿极健,而且身上似带着轻功。幸好山并不太高,阿土既然往山上走,也许地头已经快到了。公孙大娘的秘穴本就很可能是在一座山上的。谁知这竟是座荒山,路上都看不见有房子,山路也很崎岖。


  到了山巅,忽然有一股香气随风飘了下来.好像是炖羊肉的香气。上面当然一定有人家,当然就是公孙大娘的家。谁知陆小凤这次又猜错了。上面还是没有屋子.却有一群乞丐在吃肉喝酒,看见阿土走上来,就有人笑道"算你运气好,我们刚从山下偷了条肥羊,在这里打牙祭,你既然遇上了也来吃一顿吧"阿土大笑着走过去.道"看来我这几天口福真不错,无论走到什么地方,都有好吃的。"陆小凤却又只有看着干瞪眼。他当然不能混到这群乞丐中去,吃人家偷来的肥羊,他当然也不能让阿土看见他。所以他只有躲在一块山石后,饿得连胃都已发疼。


  他甚至开始有点后悔.昨天晚上本该将那半只鹅捡起来吃的。阿士居然一下子就跟这些乞丐混熟了大家有说有笑,又吃又喝,快活得像神仙一样。陆小凤却简直好像在十八层地狱里,他平生也没有受过这种罪。


  但这些乞丐里,说不定也有公孙大娘手下的,他们说不定就是等在这里,接应阿土的。所以陆小凤根本连片刻都不能放松,非但紧紧的盯住他们不可。若是阿土偷偷的将*布包袱交给了别人,再由那个人送去给公孙大娘,他这些罪就完全是白受的了。


  好容易等到这些人吃喝完了,阿土居然又扬长下山。他到这山上究竟是干什么的?


  陆小凤实在弄不懂"难道他真的巳将*布包袱偷偷交给了别人?我为什么没有看见?"既然没有看见,就只有再盯着阿土。


  到了山腰间,阿土忽然停下米,从后面的麻袋里,拿出了个*布包袱,看了看,又放回去,喃喃的笑着道"幸好东西还没有被那些偷羊贼摸去,否则我脑袋只怕就得搬家了!


  这*布包袱里究竟是什么东西?为什么如此重要?陆小凤当然看不见,也猜不出。


  不管怎么样,东西总算还在阿土手里,而且,这东西既然如此重要,他说不定会当面交给公孙大娘的。陆小凤受的这些罪,看来总算还不冤。


  最冤的是,阿土竞又从原路下山了。他当然不会是特地上山去吃顿羊肉的。难道他已发觉后面有人跟踪,故意要让跟踪他的人受点罪?也不会。他并没有很紧张的样子,假如他发现有人跟踪,也绝个会再从原路下来。


  陆小凤更相信自己绝不会被人发现的,就算他再饿两天,行动时也绝不会发出任何声音来。


  近来已有很多人都认为,他的轻功已可列入天下前五人之内。


  一个人若是负有秘密的重要任务,无论后面有没有人跟踪,行动时都会故意弄些玄虚的。"一定是这原因,陆小凤对自己这解释,也觉得很满意。下山后阿土的行动果然就正常得多,又走了半个时辰左右他就进了城,在城里也兜了两个圈子,走进个菜馆,又从后门走出,忽然转入条巷子,巷子里只有一个门。是一家大户后花园的角门。


  他居然好像回到自己家里一样,不敲门就扬长而入,而且对园子里的路径也很熟,三转两转,穿过片花林,走过条小桥,来到面临荷塘的一座小楼。楼上亮着灯光。陆小凤这才发现,现在竞已又是*昏后。


  *昏后,夕阳已薄。小楼上灯光辉煌,却听不见人声连个应门的童子也没有。阿土也没有敲门,就登楼而上楼上间雅室中,不见人影,却摆着一桌很精致的酒菜。


  "看来他口福真不错,果然无论走到哪里,都有好东西吃。"虽然没有人,桌上却又摆着八副杯筷,阿土坐卜来,拿起筷子,夹了块醉鸡,自己又摇摇头,放下来,从后面的麻袋里,取出那*布包袱,放在桌子上,喃喃道"想不到这次又是我到得最早,"他显然是在等人,等的是什么人?其中是不是有公孙大娘?


  小楼对面,有棵浓荫如盖的大银杏树,正对着楼上的窗口。


  陆小凤从树后壁虎般滑了上去,找了个校叶最浓密之处躲了起来。天色更暗,就算有人到窗口来张望,也绝不会发现他,现在阿土总算已到了地头,总不会再玩什么花样了。


  陆小凤刚刚想喘口气,养养神,突听衣挟带风之声响起…,一条人影飞燕般从树梢掠过,"细胸巧翻云"已掠入了小楼。


  "好漂亮的身法,好俊的轻功。"陆小凤立刻又瞪大了眼,睛,但却已知道这人并不是公孙大娘、这人的轻功虽高.比起公孙大娘来,却还差些,比起他来,当然也还差些。


  只不过这人也是个女人,年纪巳近四十,可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眉梢眼角的风情比少女更迷人。她身上穿着件深紫色的紧身衣,手里也提着个*布包袱。


  刚才她凌空翻身时,陆小凤巳发现她脚上穿着的也正是双红鞋子。


  现在她已坐下来,向阿土嫣然一笑,道"又是你来得最早。"阿土叹了口气,道:"男人总是吃亏些,总是要等女人的。"这句话陆小凤倒也深有同感。他发现自己果然没有看错,这阿土果然是个很不好对付的人,而且身份也绝不低。这紫衣女客轻功极高,风度极好。可是长着一身疥疮,在巷口要饭的阿土,却居然可以跟她平起平坐。难道他也是位武林高手?


  陆小凤本来认为自己对江湖中的人事已很熟,现在才发,觉,武林高手中,他不认得的还是很多,至少这两人他就连见都没见过。风中忽然传来一阵银铃般笑声.人还未到.笑声已到。


  紫衣女客道:"老七来了。"


  句话没说完,屋子里已多了一个人,当然也是个女人。是个红衣少女,手里也提着个*布包袱。


  她先向阿土笑了笑,又向紫衣女客笑着说"二娘你们来得早"紫衣女客叹了口气,道:"年纪大的人总是难免要吃亏些,总是要等小姑娘的。"红衣少女银铃般笑道:"你几时吃别人的亏?你不占别人的便宜,别人已经谢天谢地了。"紫衣女客看着她,又叹了口气,道"我真不知道你究竟有什么好笑的,为什么总是一天到晚笑个不停?"阿土悠然道:"因为她自己觉得自己笑起来很好看,还有两个很好看的酒涡,若是不笑别人岂非看不见了。"

红衣少女瞪了他一眼,却又笑了,而且,笑就笑个不停。陆小凤现在才知道这紫衣女客叫二娘。二娘?莫非是公孙二娘?公孙二娘既然已来了公孙大娘想必迟早也总会来的。陆小凤总算觉得开心了些,无论受了什么罪,总算已有了代价。何况,这红衣少女的笑声,也实在能令人听了觉得愉快。只可惜陆小凤也不认得她。


  她还在吃吃的笑着,又道"我跟你们打赌,你猜这次又是谁来得最晚?"二娘道:"当然是老三,她洗个脸都要洗半个时辰,就算火烧到她眉毛,她也不会着急的。


  红衣少女拍手笑道"对了,这次,定又是她。"突听楼梯下有个人道:"错了这次一定不是她。"说话的声音很温柔,很缓慢一个人慢慢的从楼下走了上来。她现在走得虽慢,但陆小凤却居然没有看见她是怎么走进小楼的。


  红衣少女看见她,仿佛很惊,但立刻就又笑道:"想不到这次居然出了奇迹,三娘居然没有迟到"三娘不但说话声音温柔,态度也很温柔,笑得更温柔。慢慢的走上来,慢慢的坐下.慢慢的将手里一个*布包袱放在桌上,才轻轻的叹了口气,道"这次我不但没有迟到,而且比你们来得都早。"红衣少女道"真的?"


  三娘道:"我昨天晚上就来了.就睡在楼下,本想第一个上来等你们的,让你们大吃一惊。


  红衣少女笑道"那你为什么还是直等到现在才上来?"三娘叹道"因为我有很多事要做!"


  红衣少女道"什么事?"


  三娘道:"我又要梳头,又要洗脸,又要穿衣服.又要穿鞋子。"听到这里,连树上的陆小凤也忍不住要笑。


  红衣少女更已笑得弯了腰,喘着气道"这些倒真是了个不起的大事。"二娘也忍不住笑道"我说过,她洗个脸都得洗上半个时辰的。"阿土忽然道"我只奇怪一点"


  红衣少女抢着问道"哪点?"


  阿士道:"她每天除了梳头洗脸、穿衣穿鞋外,哪里还有空去做别的事?"红衣少女拼命忍住笑,正色道"这问题倒实在严重得很,将来她若嫁了人,也许连生孩子的空都没有,岂非误了大事?"一句话没说完,她的人几乎已笑得滚到地上去了。


  三娘也不生气,还是慢慢的说道"我知道你一定会有很多空生孩子的,将来你至少会生七八十个孩子。"红衣少女笑道"我就算一年生一个,也生不了这么多。"三娘道"若是一窝一窝的生.岂非就可以生得出了?"红衣少女道"只有猪才会一窝一窝的生小猪,我又不是猪…。这句话没说完,她已发觉这简直等于自己在骂自己。


  二娘又忍不住"噗磁"一笑,道"原来你不是猪呀,这倒真的要赶快声明才行,免得别人弄错了"红衣少女撅起了嘴,道"好呀,现在四姐和六姐都还没有来,所以你们就乘机欺负我"三娘道"她们来了又怎么样?"


  红衣少女道:"她们至少总会帮着我说话的,你们两个加起来,也说不过她们半个。"阵风收过,窗外已又有三个人燕子般飞了过来,一个人微笑着道:"至少有一点我是绝不会弄错的,我知道她绝不是小猪"红衣少女又拍手笑道"你们听见了没有,我就知道四姐,是个好人。"三娘却还是要问"她不是小猪是什么?"


  四姐道:"她只个过是个小母鸡而已。


  红衣少女又怔住"我是个小母鸡?"


  四姐道"若不是小母鸡,怎么会一天到晚"格格、格格"的笑个不停?"红衣少女笑不出了。陆小凤也笑不出了,最后来的这三个人中,他居然认得两个。其中一个当然是江轻霞,他并不意外,可是他做梦也想不到,她们的"四姐"居然就是欧阳情,那位曾经被他气得半死的名妓欧阳情,那位只爱钞,不爱俏的姐儿欧阳情。


  看见欧阳情居然会和江轻霞一起出现.看见她的轻功居然也不在江轻霞之下,看来倒真是什么样的人都有。欧阳情和江轻霞显然都是这组织的首脑。桌上有八副杯筷,这组织中显然有八位首脑.现在已到了七位。


  那紫衣女客是老二,洗脸也得洗半个时辰的是三娘,四姐是欧阳,头发被剃光,竟是出了家的尼姑,那一天到晚笑个不停的小母鸡是七娘。大娘呢?公孙大娘为什么还没有露面。这个满身,癞子的阿十,跟她们又有什么关系?又算是老几?


  七个人都已坐了下来,面前都摆着个*布包袱,只有首席上还空着,显然是为公孙大娘留着的。阿土忽然道"你们,姐妹六个,这次带回来的都是些什么?可不可以先拿出来让我看看。


  红衣少女她着道"当然可以,三姐既然来的最早,我们就该先看看她带回来的是什么?"三娘既不反对,也没有拒绝,只是慢吞吞地伸出手,去解包袱上的结。她的包袱上打了三个结,她解了足足有半盏茶的功夫,才解开第一个结。


  二娘叹了口气,苦笑道:"你们受得了我可受不了,还是先看我的吧。"陆小凤已振起了精神,张大了眼睛。这些神秘的*布包袱里究竟是什么东两?他早已忍不住想看了。他实在比谁都急,幸好这位二娘的动作倒不慢,很快的就将包袱打开,包袱里是七八十本大大小小的存折。


  二娘道"今年我的收成不好,又休息了三个多月.所以只在各地的钱庄存进了一百八十八两银子但明年我却有把握可以弄到多一倍。"她一年之内,就有一百八十多万两银子的进帐,还说收成不好。陆小凤在心里叹了口气他实在想不通这位二娘是干什么的。据他所知,就算黑道上势力最大的几股巨寇,收入也绝没有她一半多。他也想不出这世上还有什么能比做强盗收入更好的生意。


  三娘轻轻叹了气,道"既然只有一百八十多万两.今年我们的开销就得省一点了。"二娘道"你呢?今年你的收成怎么样?"


  三娘笑了笑。道:"我的收成还算不错,最近不要鼻子的人好像越来越多了。"不要鼻子的意思,就是不要脸。这句话陆小凤是懂得,的,可是.不要脸的人有多少和她的收成有什么关系?这点,陆小凤就不懂了。好在三娘总算已将包袱上的三个结解开,里面还有层油布。


  她再解开这层油布,里面又有层红缎子。红缎子里包着,的,赫然竟是七八十个大大小小不同的鼻子,人的鼻子,陆小风几乎又要从树上跌下来。这个又温柔,又斯文,连走路都生怕踩死蚂蚁的女人,难道竞能亲手割下七八十个人的鼻子?


  三娘柔声道:"他们既然不要鼻子,我就索性把他们的鼻子割下来"红衣少女拍手笑道"这倒真是好法子!


  三娘道:"可是明年我就不用这种法子了。"


  红衣少女道:"明年你准备用什么法子?"


  二娘道"明年我准备割舌头。


  红众少女道"割舌头?为什么要割舌头?"


  二娘又轻轻的叹了口气,慢慢的说道"因为最近我又发现这世上的人,话说得太多了。


  红衣少女伸了伸舌头,银铃般笑道"我若不认得你,打死我,我也不相信你是个这么心狠手辣的人"三娘淡淡道"我不会打死你的,我最多也只不过割下你的舌头来!"红衣少女闭上了嘴。

第八章醉后比剑


  喝了一整天风,饿了一整天肚子,已经是件很不好受的事了。唯一更不好受的事,也许就是在已经饿得发晕的时候,还被人叫作大笨蛋。


  陆小凤却笑了。"我知道有很多人都叫我大笨蛋.但还有很多别的人,却喜欢叫我另外一个名字"红衣少女忍不住问:"什么名字?"


  陆小凤道"大公鸡。"红衣少女的脸红得就像是她的衣裳一样。


  欧阳情忽然道,"其实他还有一个更好听的名字。"红衣少女立刻又问道"什么名字?"


  欧阳情道:"陆三蛋。"


  红衣少女道:"陆三蛋?这是什么意思?"


  欧阳情悠然道"这意思很简单,因为他不但是个大笨蛋,又是个大混蛋,而且还是个穷光蛋,加起来正好是三蛋。"红衣少女又笑得弯下了腰,吃吃的笑着道"这名字真好听极了,我一辈子也没听过这么好的名字!


  二娘也不禁嫣然笑道"现在你们既然已饿得要命,为什么还不把这三个蛋炒来吃?"欧阳情道"因为这三个蛋都已不太新鲜,是臭蛋。"二娘叹了口气道"现在我只担心一件事"


  欧阳情道"什么事?"


  三娘道"我只怕他不是鸭蛋,是鸡蛋"


  欧阳情点了点头.正色道:"这问题倒真的很严重,他若是鸡蛋,就一定是母鸡生下来的,那么岂非变成了小母鸡的儿子,"红衣少女的脸虽更红,却巳笑得连腰都直不起来。陆小凤没有笑,但却已明白了两件事。


  女人是得罪不得的,尤其是像欧阳情这种女人。一个男人若是想跟六个女人斗嘴,就好像一个秀才要跟六个兵讲理一样,还不如买块豆腐来一头撞死的好。现在他已做错了一件事,他不想再错第二件。红衣少女还在笑。她的笑声不但很好听,而且还仿佛有种感染性,无论谁听到她的笑声,都一定会觉得心情很愉快,忍不住也想笑笑。陆小凤却还是没有笑。他突然冲过去,出手如闪电,反拧红衣少女的臂。


  二娘失声而呼,小心"


  两个字出口,红衣少女反肘后撞陆小凤的肋骨,旁边也已有三件兵刃同时刺向他的左右两肋。


  她们的出手都很快.尤其是那青衣白袜的女尼,掌中的精光四射的短剑,乍一出手,森寒的剑气已逼入眉睫。只可惜陆小凤的出手更快,他的胸腹一缩,,双手还是拧住了红衣少女的臂。三件兵刃同时刺出,又同时停顿,剑锋距离陆小凤的肋下要害已不及半尺。


  陆小凤却连动都没有动.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眨。他知道这一剑绝不会再刺下来的。他的兄弟若是已落在别人手里.他也绝不敢再轻举妄动。青衣女尼握剑的手上已凸出青筋。要将这一剑硬生生停顿,远比刺出这一剑更吃力。


  剑尖犹在颤动,青衣女尼厉声道"放手"陆小凤不放。


  红衣少女也已笑不出来了,咬着嘴唇道"我又没有得罪你,你为什么不放手?"陆小凤不放手,也不开口。


  欧阳情的剑也已出袖,冷笑道"这么样的一个大男人却要来欺负个小姑娘,你害不害臊?"陆小凤不害臊。他的脸既没有发白,也没有发红。


  二娘用的一柄亮银弯刀,也是从袖中抽出的,长不及两尺"我们这两口剑一柄刀,随时都可以把你刺出十七八个透明窟窿来"欧阳情立刻接着道"所以你若敢再不放手,我们就要你死在这里。"陆小凤忽然笑了。


  二娘怒道"我们说的话,你难道不信?"


  陆小凤微笑道:"你们说的每个字,我全都相信,但我却不信你们真敢出手"二娘冷笑"哦?"


  陆小凤淡谈道"因为你们现在想必都已看出来,我并不是个君子!"青衣女尼道"你根本不是人"


  陆小凤道"所以无论什么事,我都做得出的!


  二娘变色道"你想对老七怎么样?"


  陆小凤道"我很想放了她!


  这句话又大出意料之外,二娘立刻追问"你为什么不放?"陆小凤道:"只要你们答应我两件事,我就放"二娘眼珠子转了转.道"只要你放了她,莫说两件事就算…"这句话的下半句,应该是"……就算两百件事,我也答应。"可是二娘并没有说完这句话。


  一直安安静静坐在那里的三娘,忽然道:"就算半件事我们也不答应。"她说话的声音,还是那么慢,那么温柔。可是说到最后一个字时,她已出手。她的出手既不慢.也不温柔。她用的是鞭子一条漆黑发亮,就像是*蛇般的鞭子。她安安静静的坐着时,已在桌下悄悄将这条鞭子解了下来。她的鞭子抽出来.比*蛇还快,比*蛇还*。


  二娘又不禁失声而呼。"小心七妹。"


  三娘却不管。鞭梢*蛇般一卷,抽向陆小凤耳后头下的血管。陆小凤的人已滑出去带着红衣少女一起滑开了八尺。三娘突然凌空跃起,鞭子从上面抽下来。她竟似已忘了她的七妹还在对方手里,她的出手完全无顾忌。陆小凤心里在叹气。


  他实在想不到这位文文静静的三娘,竟是这么样一个不顾一切的女人。他实在想不到她真敢出手的。


  现在她已出手了,他能对红衣少女怎么样?他若杀了这少女,她的姐妹们一定会跟他拼命的,他若放了她,她的姐妹还是一样会要他的命。所以他也只有拼命,除此之外,他好像已没有什么别的选择余地。三娘的鞭子根本就不让他有第二条路走。


  二娘突然跺了跺脚,道"好,大家,起上,先废了他再说"欧阳情道"七妹呢?"


  二娘道:"他若敢伤了七妹一根毫发,我就把他全身的肉寸寸割下来"这两三句话说出来,三娘的鞭了已抽出了二十鞭。陆小凤叹了口气。他不喜欢看人流血.尤其不喜欢看女人流血。可是现在他巳没法子再闪避下去,这条鞭子实在太快,太狠。他只有反击,二娘的弯刀也已银虹般刺过来。她的刀法怪异出手更*。


  只要她一出手,就连江轻霞都绝不会再袖手旁观的,但就在这时,突听"盯"的一响,一个酒杯击上了她的刀,一双筷子也忽然从旁边伸出来,轻轻一夹,竞夹住了那条*蛇似的鞭梢。阿土!


  这双筷子竟在阿士手里。


  三娘的脸色铁青,瞪着他,缓缓道,"我不喜欢被人要挟!


  阿土道"我知道。"


  三娘道"那你为什么不让我出手?"


  阿土笑了笑。"因为这人虽不是君子,总算还是个人。"三娘道"哦?"


  阿士道:"他至少还没有用七妹做挡箭牌,来挡你的鞭子"三娘想了想,慢慢的坐了下去.又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连动都不动了。二娘也坐下来捧着手腕.她的银刀虽然没有脱手,但手腕却被打得又酸又疼。可是她面上并没有生气的样子,对这个满身癞子的乞丐,她也很服气。陆小凤的眼睛里已发出了光。


  阿土忽然问"你刚才说,你要我们答应你两件事?"陆小凤点点头。


  阿土道:"你先说第一件"


  陆小凤道"我本来要你们带我去见公孙大娘的"阿土道"现在呢?"


  陆小凤道"现在已不必了"


  阿土道"为什么?"


  陆小凤看着他,道"因为我现在已看见了公孙大娘。"阿土笑了。他笑的样子很古怪就像是个假人在笑。


  陆小凤却不禁叹了口气,道"其实我早该想到你就是公孙大娘的,我不但已跟了你几天.而且以前也见过你一次"阿土笑了笑,道"其实还不止一次"


  陆小凤很意外"不止一次?"


  阿土道:"那天晚上在西园,我们已不是第一次见面了"陆小凤更奇怪,忍不住问道"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哪儿?"阿土并没有问答这句话,却反问道:"你还记不记得霍休?"陆小凤当然记得。


  阿士道:"那天你从霍休的小楼里出来,在山脚下等花满楼时,有没有看见个刚摘了一篮子野菜的女人从你面前走过?"陆小凤失声道"那个女人也是你?"阿土点点头。


  陆小凤道:"那天你也在那里?"


  阿土笑了笑,道:"我若不在那里,霍休又怎会直到现在还被关在笼子里?"陆小凤怔住。现在他总算才明白,霍休那石台下的机关,怎么会突然失灵的了。那绝不是因为有只老鼠在无意中闯进去将机关卡死的。世上绝不会有那么巧的事,也绝不会突然发生奇迹。奇迹本就都是人造成的。


  阿土道"我知道霍休是条老狐狸,他就算把你卖给杀猪的,我也不管,可是他不该将上官飞燕也一齐卖了。"上官飞燕当然也是她的人。陆小凤又想起了那双上面绣着飞燕的红鞋子。


  阿土谈淡道"他杀了我的姐妹,他就得死,现在他虽然还活着,但我想他一定比死还难受"陆小凤忽又问道。"那天雪儿也看见了你?"


  阿土微笑道那孩子实在是个*灵精.你们走了后,她就立刻溜到石台下的机关总枢去查看,她知道那下面一定有古怪的"陆小凤道"她看见了你?"阿土道"她没有看见我,却看见了我留在那里的双红鞋子"陆小凤苦笑道"所以她才会认为她的姐姐还没有死"阿士叹道"她毕竟还是个孩子,想得实在太天真了,死在霍休手下的人,是绝不会再发话的。


  陆小凤道:"所以你故意让霍休活着.好留给她!


  阿十道:"不错,我要让她自己报复。"


  陆小凤道:"但我却想不通,你怎么会将霍休的财产也全都留给了她,我看得出你也很需要那笔财富!


  阿上眼睛里露出神很奇特的表情,道:"只可惜她能从霍休手里敲出来的已不多了。"陆小凤道"哦?"


  阿土道"那笔财富早已落入了另一个人手里,无论谁都再也休想能从这个人手里要出一两银子来!


  陆小凤皱眉道:"这个人是谁?那笔财富怎么会落入他手里的?"阿土目光凝视着远方,眼睛里竟似带着种说不出的恐惧之色,突然改变话题,冷冷道"你说过你要我们答应你两件事,你已说了一件,现在你还想要什么?"陆小凤道:"要你跟我走。"


  阿土笑了"要我跟你走?难道你看上了我?"


  陆小凤道:"我的确看上了你!


  阿土笑道:"你看上的是那个卖糖炒栗子的老太婆?还是这癞子乞丐?"陆小凤道:"我看上的是另外一个你"


  阿土目光闪动,道"你是说,绣花大盗?"陆小凤点点头。


  阿土道"你认为我就是绣花大盗?"


  陆小凤道"你不承认?"


  阿土叹了口气,道"看来我现在就算想否认,也没有用的"事实俱在.证据确凿.她否认当然没有用。


  陆小凤也叹了口气,道"你总算救过我,我并不是个忘恩负义的人。"阿土淡谈道"我知道,你只不过是个笨蛋而巳!"陆小凤只好装作听不见。


  阿土又道,"现在你是不是想将我送到金九龄那里去归案?"陆小凤道"我保证你一定会受到公正合理的审判!"突听"夺"的一声.二娘的银刀已钉在桌子上。青衣女尼手抚着剑锋,欧阳情面带着冷笑.江轻霞的嘴唇已发白。


  红衣少女又大笑"你要我大姐跟你走?你是不是在做梦?"现在她的笑声听来已没有刚才那么令人愉快了。


  等她笑完了,阿土才淡淡道"他不是在做梦,我很可能会跟着他走的"红衣少女怔住,每个人都怔住,甚至连陆小凤都觉得很意外。


  阿土慢慢的接着道"我喜欢有本事的男人,一个真正有本事的男人.无论要我跟他到什么地方去,我都会去。"又有人笑了。


  这次笑的是欧阳情,她第一个明白了阿土的意思"所以你若要大姐跟你走,就得先让我们看看.你的本事够不够"陆小凤也笑了"我的本事有很多种,却不知你们要看哪几种?"阿土道"我只想看三种"


  陆小凤道"三种?"


  阿土看着他.瞳孔仿佛在渐渐收缩"我们三阵定胜负你只要能胜我两次,我就跟你走"陆小凤微笑道"三阵定胜负?这听来倒好像蛮有趣的"阿土道"我保证一定有趣极了"


  陆小凤目光闪动,笑道"我们第一阵比什么?比喝酒?"他知道她当然一定不会跟他比喝酒的。只有最愚蠢的女人才会跟他这种男人比喝酒。


  谁知阿土却偏偏说出了一句他做梦也想不到她会说的话"好,我们就比喝酒!"酒摆到桌上的时候.陆小凤才发现自己又做了件多么愚蠢的事。现在他累得就像是条老牛,饿得就像是匹狼。现在他最需要喝的,是大碗的鸡汤.但他却偏偏要跟人比喝酒。


  喝酒也跟做很多别的事一样.是需要体力的。何况,此时此刻,公孙大娘就算醉了也无妨,他却绝不能醉。这地方都是公孙大娘的人,他根本就连一滴酒都不能喝。可是现在桌上却摆着六坛酒。六坛沪州大曲。


  现在阿土身上的癞子已不见了.头也不秃了.已换了件柔软的袍子.脸上脂粉小施,看来就像是个普通的中年妇人。难道这就是她的真正面目?陆小凤看不出,也猜不出.没有人知道公孙大娘的真正面目是什么样子的。她甚至连声音都在随时改变。现在她说话的声音就像是个殷勤的主妇在招待她的客人。


  她看着陆小凤,微笑着道"这六坛酒给我们两个人喝,不知道够不够?"陆小凤苦笑道"就算是给两匹马来喝,只怕也够了只不过菜却好像还不太够!桌子上还是只有一碟冷盘。


  公孙大娘笑道"菜的确太少,幸好我们不是比吃菜.是比喝酒"她当然也知道,空着肚子时喝酒.酒量至少要小一半。现在陆小凤的肚子空得就像是乞丐的钱袋。三碗酒下肚,他已觉得不对,不错,再喝两碗,他就已忍不住开始要抢着喝。然后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他忽然发现自己在吐,连肚肠子都快要吐了出来。


  "你醉了"公孙大娘却还是清醒得像管仲一样"这一阵你已输了!


  陆小凤想否认.也已无法否认,只是在喃喃的分辩着"我根本一点酒意也没有.只不过肚子觉得有点不舒服而已。""你还不认输?"


  "认输就认输.有什么了不起!


  当然没什么了不起。在他眼中看来,天下根本己没有件事是真正严重的。何况,第一阵就算输了还有两阵可比。但他却忘了一件事。这一阵输了,后面的两阵也等于输了。一个喝醉了酒的人,唯一还能跟别人比的事,就是比睡觉。公孙大娘当然绝不会跟他比睡觉。


  "第二阵我们比剑!公外大娘悠然道。


  陆小凤挺起胸"比剑就比剑,有什么了不起。"公孙大娘道"好,你稍候,我去换衣服"


  陆小凤道"你又要换衣服?"


  公孙大娘道"嗯"


  陆小凤道"我们究竟是在比剑?还是在比换衣服?"公孙大娘道"这你就不懂了,喝酒要穿喝酒的衣服,比剑也得穿比剑的衣服!


  陆小凤道"为什么?"


  公孙大娘微笑道"因为衣服也可以影响一个人的心情,也因为女人天生就喜欢换衣服"陆小凤既不饿,也不累了。酒.通常都能带给人一种奇怪的精神和力量。但这种力量却是种骗人的力量,就算骗不到别人.至少总对以骗骗他自己。他忽然想起了江湖传说中的那些"醉侠"据说那些人是"喝了酒才有本事,喝得越多就越有本事。"

据说以前有个打虎的武松就是这样子的,喝一分酒,就有一分本事,喝十分酒,就有十分本事,陆小凤的酒似已到了十分。他忽然对自己充满了信心,觉得自己的本事也已到了十分。现在就算有七八只大老虎一起出来,他也有把握个个全都打死。只可惜他对付的不是老虎,是公孙大娘。高手决战,出手的时间、部位、出手时的判断,是连半分都错不得的。


  陆小凤是不是还能做正确的判断?看来他简直已连这屋子是方是圆都判断不出了。江轻霞一直没有跟他说过半句话,但现在看着他时,眼睛里却带着种同情和怜悯之色,就好像在看着个快死的人一样。除了三娘外,别人的眼色看来也跟她差不多。


  陆小凤看着三娘,忽然笑道"我若输了.也把耳朵割下来送你好不好?"三娘轻轻道"我说过,我已不要耳朵!


  陆小凤道"对了你现在要的是舌头。


  三娘道:"可是我并不想要你的舌头"


  陆小凤道"你想要什么?"


  三娘道"要你的头"


  陆小凤大笑。"好,我若输了,就把头送给你"对他说来一个人是不是有头,好像也己不是什么太要紧的事。现在江轻霞看着他,又好像是在看着一个没有头的人,甚至连那红衣少女眼色中都已露出些怜悯。无论谁都巳看得出,这个长着四条眉毛的醉*,这一阵又输定了陆小凤居然还在找酒。酒坛子就在桌上,他居然没有看见,因为他的眼睛突然发直,直勾勾的看着一个刚从后面走出来的人。一个女人,一个灿烂如朝霞,高贵如皇后,绰约如仙女殷的美丽女人。甚至连她身上穿的衣服,都不是人间所有的,而是天上的七彩霓裳。


  陆小凤不认得这个女人,他从来也没有见过如此高贵艳丽的女人。幸好他还认得她手里的剑一双短剑,锋长一尺七寸,剑柄上系着红绸。难道她就是公孙大娘?就是刚才那个平庸的中年妇人?就是那癞子乞丐?就是那卖糖炒栗子的老太婆?陆小凤在揉眼睛。他几乎已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公孙大娘微笑着,看着他,道"难道你又认不出我了?"陆小凤叹了口气,道"我只不过有点想不通而巳"公孙大娘道"想不通什么?"


  陆小凤道:"我想不通一个像这么美的女人,为什么要扮成老太婆,我若是你.就算拿刀架任我脖子上我也不肯的!


  公孙大娘道:"你怎么知道这就是我本来的面目?"陆小凤道,"我不知道,我只不过希望如此而巳!"公孙大娘道:"为什么?"


  陆小凤叹道"因为我若一定要死在一个人手里,我只希望能死在你这种人的手里。"公孙大娘嫣然道"你的确是个很会说话的人,连我的心都快要被你说软了。"她盈盈走过来,身上的七彩霓裳无风自动,就像是有千万条彩带飞舞。


  陆小凤又叹了口气,道:"下次我比剑时,一定也要做这么样一套衣裳穿!"公孙人娘道:"哦。"


  陆小凤苦笑道"现在你的剑还没有出手,我的眼睛已经花了"公孙大娘道"我的心已软,你的眼已花,我们正好扯平"陆小凤道"还没有扯平"


  公孙大娘道"还没有?"


  陆小凤道"你手上有两柄剑,我手上却只有一手冷汗!"公孙大娘道"你的剑呢?"


  陆小凤道"我没有剑"


  公孙大娘道"你有刀?"


  陆小凤道"也没有。"


  公孙大娘叹道"像你这样的人,出来时身上连一样武器都不带,实在危险得很"陆小凤道:"实在危险得很,尤其是今天。"


  公孙大娘道:"你想不想借一口剑?"


  陆小凤道"想。"


  公孙大娘道,"想向谁借?"


  陆小凤转过身,对着那青衣女尼微笑。


  公孙大娘又叹了口气.道:"看来这人并不是真醉,他倒还识货得很。"这柄剑也不长,但精光四射,剑气森严,屈指一弹,龙吟不绝。


  陆小凤握剑在手,忍不住脱口而赞"好剑!"


  青衣女尼冷冷道:"只可惜这柄剑,今日竟被一个快死了的醉*握在手里!


  陆小凤笑道:"醉*的确是醉*,快死了却未必"现在他们已下了楼,到了院子里,星光从那棵大银杏树的枝叶间漏下来,正照在陆小凤的脸上。他眼睛里的酒意突然全都不见了,看来也清醒得像诸葛亮一样。


  二娘失声道:"你没有醉?"陆小凤并不想否认。


  二娘道"既然没有醉,你为什么要认输?"


  陆小凤笑了笑,道:"第一阵我若不认输,第二阵我就输定了,第三阵就根本连比都不必比!


  二娘叹了口气道:"看来这人也并不是真的笨蛋。"红衣少女扁着嘴唇,狠狠道"但却是个真的混蛋。"公孙大娘谈淡道:"你第一阵纵然故意认输.第二阵也未必能赢。"这句话说出口.她的剑已出手.剑光闪动间,她霓裳上的七色彩带也好始飞舞不停,整个人就像是变成了一片灿烂辉煌的朝霞,照得人连眼睛都张不开,哪里还能分辨她的人在哪里?她的剑在哪里?若是连她的人影都分辨不清,又怎么能向她出手?


  陆小凤第一次与她交手时,已觉得她的剑法奇诡变幻,甚至比西门吹雪更可怕。现在他才知道,那一次她的剑法根本还没有完全发挥威力,这种剑法的威力好像本就需要这么样一身七色霓裳来烘托的。古老相传"剑器"并不是剑,只不过是一种古代的武舞名称,舞者彩衣空手,彩带如飞直到公孙大娘,才将这种本来只作观赏的舞技,加以变化,变成了真正可以刺敌伤人的武技她在圣文神武皇帝驾前作此舞时.也许是不用剑的,她生怕剑气惊了御驾。可是她私下却真的创立了一种剑法,使得剑器真正变成了剑的一种。


  这种剑法既然脱胎于舞,当然和别的剑法不同,所以今日的公孙大娘才会特地换上了这么样一身彩衣,甚至不惜以真面目见人。以为这种剑法真正的威力,是需要"美"来发挥的也只有她这么样的绝代佳人.才能将这种剑法发挥到极致。


  陆小凤心里在叹息,直到今天.他才知道武功的玄妙奥秘.绝不是任何人所能凭空臆测的!


  假如他今天没有亲身体验.也许永远不会懂得这种剑法的妙处何在?可是他并不想体验得太多。


  因为这种剑法的变化实在太奇诡,招式实在太繁复发出来,就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只要他露出一点破绽,只要他的眼与神稍有疏忽,就很可能立毙于剑下,他想战胜只有凭一个宇。


  快!以快刀斩乱麻,以不变应万变。公孙大娘乍一出手他的身子已凭空飞起.飞上了对面的屋脊。


  红衣少女叫"这人想逃了"


  五个字还没有说完,陆小凤的人又已飞出,人与剑似已合二为一。只见剑光如匹练如飞虹,从屋脊上向公孙大娘直刺了过去,剑光辉煌而迅急,没有变化,甚至连后着都没有。他竟已将全身的功力都溶入这一剑中,没有变化有时也正是最好的变化。


  公孙大娘人如彩霞,剑如流星.但却还是已来不及变化。她的人与剑,似已全都在陆小凤这一剑的剑气笼罩下。只"盯"的一声,声如龙吟。剑光一合即分,满衣彩霞飞舞,公孙大娘身上的彩带,已被削断了数十条,没有人动,没有人说话。


  公孙大娘身形已停顿,动也不动的站在那里,竟不再出手。陆小凤也不再出手,也只是动也不动的站在那里,看着公孙大娘。


  二娘忽然大声道"这一阵还未分出胜负,你们为什么已住手?"陆小凤淡淡道"这一阵若是比杀人,当然还没有分出胜负,若是比剑,就已算我胜了!


  公孙大娘终于长长叹息,道:"不错,这一剑之威,实在已胜过了我!


  陆小凤道"多谢。"


  公孙大娘道"但我却从未想到,你居然能使得出这样剑?"陆小凤笑道"这一剑本是我刚刚偷学来的!公孙大娘知道从哪里偷学来的?"陆小凤道"白云城主。"


  公孙人娘耸然道:"叶孤城?"


  陆小凤点点头道"这一剑叫天外飞仙,本是白云城主剑法之精华,连木道人都认为这已可算是天下无敌的剑。"公孙大娘长叹道:"这一剑形成于招未出手之先,神留于招已出手之后,以至刚为至柔,以不变为变.的确己可算是天下无双的剑法"陆小凤笑道:"白云城主若是能听到大娘这番话.一定愉快得很。


  公孙大娘冷冷道:可是这一剑若是由他使出来,就末必能胜得了我。


  陆小凤忍不住问。为什么?"


  公孙大娘道"因为他是天下无双的剑客,他这一剑还未出手.我己必定有了戒备,可是你刚才掠上屋脊时,我却以为你是想逃了,所以我的气势已松泄,所以才没有挡住你那全力击来的一剑。


  陆小凤笑道"也因为我根本连剑都没有,你当然想不到我会使出那一剑"公孙大娘叹道"所以柔能克刚,弱能胜强,也正是这道理。"陆小凤也叹了口气.道"幸好我不是个有名的剑客,否则今日只怕已死在这里。


  公孙大娘沉着脸,道:"但今日你还没有胜,我们还有第三阵。"第三阵才是决定胜负的一阵。


  陆小凤道"第三阵我们比什么?"


  公孙大娘道:"轻功。陆小凤笑了。


  公孙大娘道"轻功本是你的拿手本事,你又是个男人,气力自然比较长,我跟你比轻功已经吃了亏了.所以——"陆小凤道"所以我也应该让你占些便宜"


  公孙大娘道"你至少总得让我先起步"


  陆小凤道:"行。"


  公孙大娘道"但只要你能追得上我,就算你胜了.所以你也并不是完全吃亏的。"陆小凤道"我本来就很少做真正吃亏的事"


  公孙大娘道"我令人敲锣为号,锣声完全停止后,你才能追!"陆小凤道"锣声只一响?"


  公孙大娘道"就只一响。"


  陆小凤笑道"这么样看来我的确不能算吃亏。"公孙大娘道"只不过我还是要……"


  陆小凤抢着道:"你当然还得先去换套衣服,喝酒有喝酒的衣服,比剑有比剑的衣服,比轻功当然也得有另外一套衣服。"公孙大娘展颜一笑,嫣然道"你的确不是笨蛋,一点也不笨。"夜凉如水,她们姐妹们的脸色,也冷得像水一样,像已将结成冰的水。


  红衣少女突然冷笑道"偷机装醉,又偷学别人的剑招,这种男人,我最讨厌了。"陆小凤微笑道"我本来就没有要你喜欢。


  红衣少女道,我只想问问你,你究竟是不是男子汉?"陆小凤道"你看呢?"


  红衣少女道"我看不出。"


  陆小凤叹道"我就知道你看不出的,你只不过还是个孩子。"红衣少女狠狠瞪了他一眼,扭头就走,好像连理都懒得理他了。


  欧阳情眼波一转,道:"我总不能算是个孩子了吧?"陆小凤道"你当然不是孩子,你简直已可算是个老太婆。"欧阳情也狠狠瞪了他眼扭头走进了小楼。


  陆小凤叹了口气.在石阶上坐下来,喃喃道"一个男人若是能活六十年.至少有十年光阴是白白浪费了的。"二娘忍不住问道"怎么浪费了的?"


  陆小凤道"这十年中,起码有五年是在等女人换衣服。


  二娘道:"还有五年呢?"


  陆小凤道"你一定要听?"


  二娘道:"你不敢说?"


  陆小凤又叹了口气,道"你一定要听,我就说,还有五年是在等女人脱衣服。"二娘的脸都气红了,青衣女尼的脸都气得发白。


  三娘忽然道:"我现在已改变了主意"


  陆小凤也忍不住问道:"改变了什么主意?"


  二娘冷冷道:"我现在已经想把你的舌头割下来了。"这时有一个满脸胡子的青衣大汉,手里提着铜锣,从小楼后走了过来.肃立在石阶上。


  陆小凤又喃喃道"我运气总算还不错,是在等大娘换衣服,若是等别人,那就真惨了!


  三娘瞪眼道:"别人是谁?"


  陆小凤道"我又没有说是你,你着急什么?"


  三娘的脸也气得一阵红、一阵白。就在这时,突听铜锣"当"的,声,三个人从小楼窜出来。


  三个人装束打扮都是一模一样的黑衣妇人.连三张脸都是完全一样的,一窜出来.就凌空翻身,分别向三个不同的方向掠了出去,用的轻功身法也一样,锣声余音不绝,三个人都巳掠出墙外,这三个人谁才是真正的公孙大娘?,红衣少女和欧阳情刚才故意生气,为的就是要进去扮成另外两个人。现在陆小凤应该去追谁?无论他去追谁,就算能追上,也必定要错过另外两个。


  他错过的两个当中,很可能就有一个是公孙大娘。这简直比押宝还难押得准。陆小凤巳怔住。


  二娘,三娘、青衣女尼嘴角都露出了冷笑,这下子陆小凤毕竟还是上当了。


  陆小凤也在叹息着,若笑道"看来我毕竟还是上了她的当。"他叹息着站起来,喃喃道。不管怎么样,先追上一个再说。他身子突然窜出,又突然掠回,闪电般出手,扣住了那敲锣大汉的手腕。


  这大汉一惊,"当"的,铜锣落地,嘎声道:"你抓住我干什么?"陆小凤微笑道"也不想干什么,只不过想带你去见一个人。"大汉道:"见谁?"


  陆小凤道"金九龄!"


  这大汉瞪着他,瞪了半天,突然大笑,笑声清悦如*莺"陆小凤果然不愧是陆小凤,连我都服了"原来这敲锣的大汉,才是真正的公孙大娘。


  "你怎么看出来的?"谁都想不到陆小凤是怎么看出来的。


  陆小凤微笑道:"那位欧阳姑娘生气进去时,我已经觉得有点不对了!"公孙大娘道:"有什么不对?"


  陆小凤道:"她本不是那种被我一句话就会气跑的人。"公孙大娘道:"我们进去的是三个人,出来的也是三个人,你怎么知道那三个人里面没有我?"陆小凤道,"我不知道"


  公孙大娘道"你不知道?"


  陆小凤道"我只知道一个长着满脸胡子的大男人,身上不该这么香的"公孙大娘叹了口气,苦笑道"看来我本不该站得离你这么近,一个女人站得离你太近的确是件很危险的事"陆小凤笑道"尤其是像你这么香的女人!"


  公孙大娘吃吃的笑道"可是我也实在没有想到,你这人居然像小狗一样,不但会用眼睛而且还会用鼻子。"陆小凤道"这也是我最近刚跟别人学来的。


  公孙大娘道"跟花满楼学来的?"


  陆小凤道,"对了。"


  公孙大娘叹道:"看来别人无论有什么长处,你学得很快"陆小凤道:"我一向很虚心。"


  公孙大娘点点头,道:"虚心的人.总是有福的!"陆小凤道"所以你们现在才应该虚心点听我一句"公孙大娘道:"我们都在听!


  陆小凤道"现在你巳落在我手上,你的姐妹们若想要你平安无事,最好乖乖的留在这里听消息。"他目光慢慢的从二娘、三娘脸上扫过,冷冷的接着道:"若有人还想轻举妄动,就等于是想要你快点死,你死了之后,她才好取而代之做这地方的老大。"

公孙大娘笑了笑,道:"你放心,这里不会有人想我死的"三娘铁青着脸,忽然跺了跺脚,道:"你难道真的就这样跟着他走?"公孙大娘淡谈道:"你总该知道,我并不是言而无信的人。"她又叹了门气,接着道"何况,我现在就算不想跟他走,也不行了,这个人只要抓住了一个女人,就好像死也不肯放手的。陆小凤悠然道:"尤其是像你这么香这么漂亮的女人。"公孙大娘道:"现在我只希望你小心一件事"陆小凤道"什么事?"公孙大娘道"小心你的手,不要被人砍断!"

第九章功败垂成


  孟伟睡觉一向很警醒。一个被江湖好汉称做"三头蛇"的人,睡觉必须警醒,否则他就算有三十个头,也早已被砍了下来。可是他今天晚上醒来时,已有一个人站在他床头,用双发亮的眼睛看着他。夜色还很深,屋子里没有燃灯,他看不清这个人的脸。


  他只觉得掌心巳沁出冷汗。这个人没有动,他也不动,鼻子里故意发出鼾声,突然出手想去抽肋下的刀,可是这个人的动作更快,他的手一动,这个人己按住了他的肩。他从未遇到过这么样一双坚强有力的手,这双手若是扼住他咽喉,眨眼间他的呼吸就会停顿。


  事实上现在他呼吸就已几乎停顿,嘎声道:"你要什么?"这人的回答很简单:"要钱。"


  孟伟立刻问"要多少?"


  "十万两!"这人的胃口不小"你若拿不出十万两,我就要你的命"孟伟毫不迟疑:"我拿得出。"


  这人道:"我现在就要。"


  盂伟道:"我现在就给。"


  这人忽然笑了:"想不到孟班头竟是个这么样大方的人。"他笑的时候,声音也已改变。这声音很熟。


  孟伟失声道:"你是陆小凤?"


  这人点点头:"我是陆小凤。"


  孟伟长长吐出口气,忍不住埋怨:"这玩笑实在很有趣,却几乎吓掉了我半条命。"陆小凤笑声中带着歉意:"我本来也不想开这种玩笑的,可是今天我的心情特别好。"盂伟的眼睛立刻亮了,抢着问退:"你已抓住了绣花大盗?"陆小凤并不否认,却反问道:"你们的金老总呢?"孟伟道:"他已回了羊城"


  陆小凤道:"他中的*不碍事了?"


  孟伟道"多亏你及时把他送到施大夫那里去,施墨真不愧是名医。


  陆小凤道:"我身边带着要犯,行动必须小心,所以只有晚上来找你,我不能让她的手下知道我的行踪!


  孟伟道"我明白。"他心里在暗暗庆幸,没有让小红留在这里过夜。他从不留女人在这里过夜,他从不相信任何女人。这是种好习惯,他决定要继续保持,陆小凤若是发觉有小红那样的名妓睡在他床上,若是被金老总知道,总不是件好事。


  陆小凤沉吟着,又道:"你现在能不能用飞鸽传书通知羊城的人,叫你们的金老总明天晚上子时,在蛇王以前住的那,小楼上等我?"盂伟道:"当然能。"他立刻跳起来,套起鞋子:"我后面的院子里,就有信鸽。"陆小凤道"你为什么不先写好书信再出去?"


  孟伟点点头,用火折子燃起了灯,磨墨,写信"陆爷巳,得手,请金老总明夜子时,在蛇王老窝等候。"对一个从小在六扇门里混饭吃的人来说.他的字写得已算不错,文笔也算还通顺。


  陆小凤微笑着.在旁边看着,忽然道:"你为什么不用小篆写?也免得书信万一落入别人手里,走漏消息!


  孟伟笑道:"我是个老粗,连大篆都转不出来,何况小篆?可是你尽管放心,这种信鸽都是金老总以前亲手训练出来的,路上绝不会出错,"陆小凤道:"他能不能及时收到这封信?"


  孟伟道"一定能。"他将信笺卷起,塞入一个制作很精巧的小竹简里,竹简上还烙着火印。


  陆小凤道:"你现在就去放信鸽?"


  孟伟道:"我这就去。"他披上衣服,匆匆走了出去,过半晌.屋脊上就响起一阵信鸽振翅的声音。


  陆小凤一直在屋里等着,等他回来了,才抱拳告辞"我现在也立刻赶到羊城去。"孟伟迟疑着.终于忍不住道:"我刚才出去看过.外面好像没有人?"陆小凤道:"是没有人。"


  盂伟勉强笑道,"那个公孙大娘呢?"


  陆小凤笑了笑,道"你要是押解她的人,你会不会带着她满街走?"盂伟摇摇头,道。"你是用什么法子押解她的?"陆小凤淡淡笑道"法不能传六耳,等我把她押到地头后,有机会再告诉你"孟伟也笑了.道"陆爷真是个小心谨慎的人,我早就说,过,陆爷若是也改行吃我们这行饭,定是六扇门里的第一,好手严"陆小凤却叹道"只可惜我自己知道我随便怎么样也比不上你们那位金老总"孟伟道"但公孙大娘却是陆爷抓到的。"


  陆小凤苦笑道"他叫我去替他拼命,自己却躺在床上享福,就凭这一点.他已比我厉害多了"小楼上的陈设还是原来的样子,只不过躺椅上的人换了一个而已。金九龄正躺在那里闭目养神。他的脸色看来很不错,心情也很好,晚上那顿丰富而精致的酒菜,还留在他胃里,明园麦大师传的手艺,总是能令他十分满意。何况,现在巨盗已将归案.从今以后他又可以好好的享几年福了。他觉得白己的运气实在不错,居然能请到陆小凤这样的好帮手。


  陆小凤显然还没有来,他却一点也不担心,他相信陆小风绝不会出错。桌上摆着一杯波斯来的葡萄酒.他端起夜光杯,慢慢地啜了一口,享受着美酒的滋昧。他实在是个很懂得享受,也很会享受的人。这种人世上并不多。陆小凤有时虽然也很会享受.只可惜却是天生的劳碌命,总喜欢多管闲事。金九龄已决定,这件案子结束后,他绝不伸手再管六扇门里的事。


  就在这时,他听到屋脊上轻轻一响,响声并不大,就像,是有狸猫窜上了屋脊。他脸上立刻露出了微笑。他知道这一定是陆小凤来了,而且身上一定背着很重的东西。陆小凤行动时,本不会弄出任何声音来。


  金九龄刚放下酒杯,已听见陆小凤在窗外叹息着道:"我,提着这么重的一个箱子,辛辛苦苦的赶了一夜路,你却舒舒服服的坐在这里喝酒.看来你这人真是天生的好命!"窗子已开了,是金九龄从里面打开的。陆小凤的人还没有进来,就已先送了个很大的藤箱进来。


  金九龄微笑道"我也并不是天生的好命,我的运气好,只不过因为我有陆小凤这种朋友。"这句话说完,陆小凤已到了他面前.板着脸道"你的运,气实在比我好,你交对了朋友我却交错了。"金九龄笑道"这趟差使的确不容易。

我就知道你火气定会很大的,所以早就替你准备了一樽波斯葡萄酒,压压你的火气。"金樽已在桌上.酒已斟在杯中,金九龄双手奉上,又笑道。"这是我自己刚用冰镇过的,保证清凉解火。"陆小凤也不禁笑了,摇头道:"看来你伺候人倒真有一手,我若是个女人,也非被你迷死不可。"他举杯一饮而尽,提起藤箱放在桌上"你猜箱子里是什么?"金九龄目光闪动,道"是个会绣花的人?"


  陆小凤道"不但会绣花,还会绣瞎子!"


  金九龄眼睛里发出了光,挑起大拇指,道"陆小凤果然不愧是陆小凤,果然了不起。"陆小凤苦笑道:"就为了喜欢听这句话,我这一辈子也不知上了多少当,奇怪的是,现在我偏偏还是喜欢听这句话!。


  金九龄大笑"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拍人的马屁,绝不会错的!"他大笑着,想去开箱子。


  陆小凤却拦住他。"等一等。"


  金九龄奇怪"还等什么?"


  陆小凤眨了眨眼,道"你知不知道那绣花大盗究竟是谁?"金九龄道:"岂非就是公孙大娘?"


  陆小凤点点头,又问道:"你知不知道公孙大娘是个什么样的人?"金九龄道"不知道!


  陆小凤道"你猜呢?"


  金九龄迟疑着"是个老太婆?"


  陆小凤道"再猜。"


  金九龄道"就算不是老太婆,年纪也已不会太小.因为年轻的女人,做事绝不会有她那么老辣"陆小凤道"哦?"


  金九龄道"我想她长得也不会太漂亮,漂亮的女人,是绝不情愿扮成个老太婆的。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别人都说你平时料事如神,这次却是料事如猪。"金九龄道:"我猜错了?"


  陆小凤道"错得厉害!"


  金九龄道:"她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


  陆小凤道、"是个可以将男人活活迷死的女人,尤其是你这种男人!"金九龄苦笑道"我是哪种男人?"


  陆小凤道:"你是个色*.所以我只希望你看到她后.莫要被她迷住"金九龄笑了"色*也有很多种的,我至少还不是那种没见过女人的小色*。"他打开箱子,只看了一眼.已怔住。箱子里的女人实在太美,美得就像是一朵春睡中的海棠。她的年纪显然已不能算很年轻,可是她的美丽却已足够令人忘记她的年纪。


  金九龄长长叹了口气,道:"看来你这趟差使并不能算太差。"陆小凤冷笑,忽然问道:"花满楼呢?"


  金九龄道"走了!"


  陆小凤皱眉道:"他为什么不等我?"


  金就龄道:"他急着要赴到紫金山去"


  陆小凤道:"去干什么?"


  金九龄叹了口气,道"白云城主已约好了西门吹雪,下个月初,在紫金山决斗"陆小凤脸色变了。


  金九龄道"知道这消息的人已有不少,这地方已有很多人赶到紫金山去了赌注,以三博二赌叶孤城胜"陆小凤道"今天是几号?"


  金九龄返"二十四"


  陆小凤跳起来"我现在就赶去,也许还来得及。"金九龄道"可是这公孙大娘……"


  陆小凤道"现在我已交了差,她从头到脚都已是你的人。"金九龄苦笑道:"你这是在引诱我?"


  陆小凤道:"我只希望你是个禁得住引诱的人"金九龄道"你放心。"


  陆小凤道"我不放心。"


  金九龄笑道:"这女人是条*蛇,我的胆子并不太大,至少我还得提防她咬我一口"陆小凤道"就因为她现在已不能咬人所以我才个放心"金九龄道:"*蛇也有不咬人的时候?"


  陆小凤道:"我已逼着她吃了一大瓶他自己的独门迷药"七日醉"就算她能醒过来,至少还有两三天不能动。"金九龄听着,"七日醉"这种迷药,他好像也听过。


  陆小凤道"所以这两三天内你随便对她怎么样她都设法子反抗,可是你若真的对她怎么样了,你就惨了我也惨了"金九龄笑道"你若不放心我,为什么不留下来?"陆小凤叹道"因为我更不放心西门吹雪。"他似已准备穿窗而出,又停下来,道"我还有件事要你替我做"金九龄道"请吩咐。"


  陆小凤道:"替我问了薛冰的下落来.我不会逼人的口供,你会"金九龄承认"就算她是个石头人.我也有法子要她开口的!他忽然又道"外面有匹马是我骑来的"江湖中人都知道金九龄是当世的伯乐,最善相马,他骑来的一定是好马。


  陆小凤大喜道"你肯让我骑走?"


  金九龄点点头,微笑着道:只小过,我也有点不放心。


  陆小凤道:"有什么不放心?"


  金九龄道:"那是匹母马。"


  陆小凤已走了,带着那樽波斯葡萄酒一起走的。下面传来蹄声马嘶,片刻间就巳去远。那的确是匹快马。金九龄推开窗,往下面看了看,院子里有个人向他点了点头,陆小凤在马上,马蹄声已听不见了。金九龄这才闭起窗户,走到桌子前面,将箱子里的女人衣袖卷起。


  春藕般的玉臂上,有一块铜钱般大的紫红胎记,形状就像是一朵云一样。


  金九龄仔细看了两眼,嘴角露出得意的微笑,喃喃道"果然是公孙大娘。


  他怎么知道公孙大娘臂上有这么样一块胎记的?女人的这种秘密,本该只有跟她最亲近的人才会知道。金九龄关起箱子提起来,匆匆走下了楼。前门外已准备了一顶绿绒小轿,他提着藤箱,坐上小轿。抬轿子的大汉正是羊城最得力的两名捕快,不等他吩咐,就已抬起轿子,放腿急行。


  金九龄坐在轿子里,脸上露出满意之色,现在他的计划巳完成了十分之九。轿子专走小巷,转过七八条巷子后,才上了正路,巷口停着辆黑漆马车。


  金九龄提着箱子.下轿上车。马车急行,赶车的挥鞭打马,控制自如,竟是羊城名捕鲁少华。


  街上已看不见人,每走过一条街口,两旁屋脊上都有人挥手示意"附近没有可疑的夜行人,马车后也没有人跟踪。"马车又转过七八条街,连在屋脊上守望的人都没有了。他们要去的地方,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


  西城角有条斜街,短而窄,这条街,共有七家铺,店门全都很古老破旧,其中有三家卖的是古董字画,却大半是赝品,还有两家是糊裱店,一家很小的刻印店,一家油伞铺子。


  这本就是条很冷落的街道,只有那些又穷又酸的老学究,才会光顾这些店铺,车马却在这条街停下来。金九龄下车,鲁少华就又立刻赶着车走了。一个半聋半瞎的老头子,巳打开了那家糊裱店的小门。金九龄提着藤箱.闪身而入。


  店铺里挂着些还没有裱好的低劣字画,金九龄掀起一张伪冒唐伯虎的赝品山水,将墙上的一块砖头轻轻掀,竞立刻现出了一道暗门。门后面是条很窄的秘道。走过这条秘道,再打开一道暗门,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个花木扶疏的小院子。


  院子虽不大,但一花一草都经过刻意经营,看来别具匠心。花木深处.有三五间精舍,已有两个明眸善睐的垂髫小鬟在舍前巧笑相迎。


  公孙大娘终于醒了,她醒来时,发现自己已到了一间极精致的女子闺房,躺在一张极华美的床上。屋子里弥漫着种比兰花更清雅的幽香,却不知香是从哪里来的。她静静的躺着没有动。因为她根本不能动。小窗上日影偏斜。还未到*昏,窗外有莺声嗽啭,却听不见人声。


  公孙大娘忍不住呼唤。"这里有没有人?"没有人,没有回应。她呼唤的声音也不大,因为她根本还没有力气。


  公孙大娘咬着牙,狠狠道"陆小凤,你死到哪里去了……总有一天,我会要你死在我手上的。"她只有躺在那里,等着,然后她的脸突然涨红,她急着要方便。可是她用尽力气,也不能动,再叫也没有人来。直到她实在没法子控制的时候,她只有方便在床上了。这实在是件要命的事。床已湿了,她却还是只有动也不动的躺在那里。她已气得忍不住要哭。


  "陆小凤,总有一天.我要叫你想死都死不了。"突然间,帐顶上一样东西掉下来,掉在她身上,竟是条蛇。公孙大娘平生最怕的就是蛇。她的脸已吓得发绿,却还是不能动,只有眼睁睁的看着这条蛇在她身上爬。她想叫,却已吓得连声音都发不出。


  眼见着这条蛇已快爬到她脸上,突然间人影一闪一个人出现在床头,轻轻伸手一夹夹着了这条蛇,摔出窗外。公孙大娘总算松了口气,脸上已全是冷汗。


  这人却正在微笑着看着她柔声道"大娘你受惊了。",他虽然已是中年人,看来却还是很潇洒,身上穿的衣服,无论谁都看得出是第一流的质料和手工。他脸上的微笑却比衣衫更能打动女人的心。


  公孙大娘瞪着他。"你…-你就是这里的主人?"金九龄点点头。


  公孙大娘道:"你这屋子里怎么会有蛇?"


  金九龄道"蛇是我特地捉来的!


  公孙大娘变色道"为什么?"


  金九龄道"因为我一定要试试,大娘你是不是真的不能动。


  公孙大娘恨恨道"你们不但给我吃了迷药,还点了我的穴道,这还不够?"金九龄微笑道"我一向是个很小心的人,尤其对大娘你,更得特别小心。"公孙大娘终于明白。"你就是金九龄?"


  金九龄道"想不到你直到现在才认出我!"


  公孙大娘咬着牙,恨恨道:"那个姓陆的王八蛋死到什么地方去了?"金九龄道"他已将大娘你从头到脚,全都交给了我"公孙大娘道:"这是什么地方?你为什么将我带到这里来?"金九龄道"这地方虽不好、至少总比牢房里舒服些。"他叹了口气,又道"我知道大娘你一定没有到牢房去过,那地方简直就像猪窝一样.到处都是蚊子和臭虫.像大娘你这么样娇嫩的人,到了那里,不出半天就会被咬得全身发肿,你若是要叫,立刻就会挨顿鞭子,若是运气不好,遇着凶恶的牢头说不定还会淋你一身臭尿。"公孙大娘的脸又已发绿。


  金九龄看着她,淡淡道:"你总不会真的想我把你送到那种地方去吧?"公孙大娘突然冷笑,道"其实你心里想要什么,我也知道"金九龄道:"哦?"


  公孙大娘道:"你只不过想要一张我亲笔写的口供!


  舍九龄微笑道"公孙大娘果然是聪明人……"


  公孙大娘道"你要我承认我就是绣花大盗,承认那些案子全是我做的"金九龄道"不错,只要你肯写这么样一张口供,我绝不会亏待你,否则……"公孙大娘道"否则怎么样?"


  金九龄冷冷道"这附近的蛇多得很,我随时都可以抓上百条回来的"公孙大娘咬着牙,道"你怎么知道我最怕蛇!


  金九龄道"我知道的事一向很多"


  公孙大娘突又冷笑,道"其实我知道的事也不少。"金九龄道:"你知道什么?"


  公孙大娘盯着他,一字字道"我至少知道真正的绣花大盗是谁!


  金九龄道"是谁?"


  公孙大娘道"是你,真正的绣花大盗,就是你。"金九龄静静的站在床边,那动人的微笑已看不见了,脸上连一点表情都没有。


  公孙大娘冷笑道:"其实从一开始,我就已经在怀疑,那绣花大盗就是你!"金九龄道"哦?",公孙大娘道"我也知道从开始你就想要我替你背黑锅!"金九龄道:"就算我真是那绣花大盗,为什么要选上你来替我背黑锅?"公孙大娘道"因为我本就是个行踪很神秘的人,谁也不知道我的底细,你无论说我做了什么事,别人都很容易就会相信!"金九龄道"就只因为这一点?"


  公孙大娘道"这当然不是最主要的缘故",金九龄道"还有什么别的缘故?"公孙大娘道:"最主要的是我的姐妹中本就有一个是你的同谋,你想要我替你背黑锅替你死,我若死了.她就正好将我的地位取而代之,你们用的本就是一石二鸟之计。"金九龄脸色变了变,但瞬即就恢复自然,淡淡道"难道你已知道她是谁?"公孙大娘道:"到现在为止,我还不能完全确定,但迟早总有一天.我会查出来的"金九龄冷冷道:"只可惜那一天也许永远都不会来了!


  公孙大娘道"你知道这些案子发生之后,别人一定会找到你的,因为你是六扇门中的第一名捕,别人永远也不会怀疑到你。"金九龄道:"我的名声一向很好。"


  公孙大娘道:"你去找陆小凤,因为你认为只有他一个人能对付我"金九龄道"他的确是个很聪明的人,这点只怕连你也不能不承认的"公孙大娘冷笑道"我只承认他是个猪。"


  金九龄悠然道"他若是个猪,你怎么会落入他手里的?"公孙大娘咬着嘴唇,道"也许是条比较聪明的猪,但猪毕竟是猪。"金九龄笑了。


  公孙大娘道"就因为他是个猪,所以一开始就被你诱入了歧途"金九龄道"哦?"


  公孙大娘道"你故意将那块绣着黑牡丹的红缎子交给他,你知道他一定会拿去找薛老太婆看的!"金九龄微笑道"我也知道薛老太婆一定看得出那是女人绣的花"公孙大娘道"所以他一开始就错了,他居然认为绣花大盗真的是个女人改扮的"金九龄道"因为他相信薛夫人的老眼不花.绝对不会看错。"公孙大娘道"然后你再故意要司空摘星去偷他那块红缎子来.送到江轻霞那里去,因为你知道江轻霞是我的姐妹!"金九龄道"说下去。"


  公孙大娘道"从那时候开始,陆小凤就己认定这件事必定是红鞋子姐妹做的!


  金九龄道"你莫忘了司空摘星本是陆小凤的朋友,他怎么会听我的话,去骗陆小凤?"公孙大娘道"因为他是神偷.你是神捕,神偷也难免有失手的时候,他一定曾经落到你手里,你知道这个人迟早定会有利用的价值.所以就故意施恩于他,将他放过了"金九龄叹了口气,道"这件事本没有人知道,你想必是猜出来的?"公孙大娘并没有否认,又道:"可是就凭这一点.陆小凤还不会怀疑到我身上。"金九龄道:"不错。"


  公孙大娘道:"你知道他到了羊城一定会去找蛇王。"金九龄道"蛇王难道也是我的间谋?"


  公孙大娘道"他当然不是你的同谋,只不过他也像司空摘星一样,受过你的恩,所以才甘心被你利用。"金九龄道:"这次你猜错了!


  公孙大娘道:"哦?"


  金九龄道"他甘心被我利用,只不过因为他别无选择!


  公孙大娘道:"为什么?"


  金九龄谈淡道"羊城的捕快,都是我的徒子徒孙,我又已成为王府的总管,他若敢不听我的话,我随时都可以将那班兄弟连根铲出去"公孙大娘道:"你知道我七月十五那天一定会到西园,去,所以就要他将陆小凤也诱到西园去"金九龄道"你的行踪,别人虽不知道,我却了如指掌。"公孙大娘道"因为我的姐妹中,有个人一直在跟你暗通消息"金九龄居然已不再否认"我假造了一封信,故意要蛇王给陆小凤看见,因为我知道陆小凤一向不愿欠人的情,定会替蛇王去赴约的!


  公孙大娘道"从那时候开始,陆小凤才怀疑到我。"金九龄道"你本不该请他吃那种糖炒栗子的!


  公孙大娘冷冷道:"那天我的确因为有事才会到西园去,我做事的时候一向不愿别人挡我的路。"金九龄道"但他却偏偏要你去替他找红鞋子!"公孙大娘道"所以他那天没有死,实在是他的运气。"金九龄微笑道:"也是我的运气。"


  公孙大娘道:"但那时他还不能确定,所以你又和蛇王串通,掳走了薛冰!"金九龄道"别人都说她是条母老虎,在我看来,她却只不过是条小猫而已"公孙大娘道:"然后你又故意让陆小凤发现那两间陋巷中的小屋,让他认为那是我的落脚之地。"金九龄谈谈道"我布置那两间屋子,倒的确费了些苦心,"公孙大娘道"阿土当然也是你早巳安排在那里的人。"

金九龄道:"因为我知道陆小凤一定找不到你"公孙大娘道:"但你却早巳知道我们的聚会之地"金九龄道"所以我又制造出那个传奇的木匣,让阿土带陆小凤到你们那里去,"公孙大娘道"你自己为什么要故意假装中*呢?"金九龄笑了笑,道:"因为我自己并不想到你们那里去。"公孙大娘道"只要你自己不去,陆小凤那一去无论是否能得手跟你都没有关系。"金九龄微笑道:"我一向是个很谨慎的人,没有把握的事,我是一向不肯做的"公孙大娘道;"你对这件事完全有把握?"


  金九龄道"我也知道你是个很了不起的人,我的行动很可能会被你看破,我甚至知道你已杀了阿士,再扮成阿土的样子,陆小凤能找到你、本就是你自己带去的"公孙大娘很意外"你知道?"


  金九龄淡淡笑道"我当然知道,可是我并没有将这种事放在心上"公孙大娘道"哦?"


  金九龄道"因为我也知道我的计划已完全成熟,所有的证据,都指明你就是绣花大盗,你就算已知道我的计划,却连一点证据都没有。"他又笑了笑,道"再加上薛冰失踪,蛇王被刺,陆小凤已恨你入骨,所以你无论说什么,他都绝不会相信,也绝不会放过你的,何况,我是个久负盛名的神捕,又是他的朋友,你却是个行踪诡秘,来历不明的女魔头"公孙大娘忍不住叹了口气,道:"你算得的确很准,我以前的确连一点证据都没有,就算说出你是绣花大盗,也绝不会有人相信。


  金九龄道:"现在你说出来,还是一样不会有人相信的。"公孙大娘冷冷道,"莫忘记现在你已自己承认了。"金九龄大笑,道"不错,现在我的确已承认了,但就算我已承认了又怎么样?"公孙人娘冷笑道"你以为你说的这些话,除了我之外,就不会有人听见?"金九龄道"我说过,没有把握的事,我是绝不做的"公孙大娘道"你看准了绝不会有人找到这里来,看准了我已不能动,所以才肯承认?"金九龄道:"我并不想让人死了还得做糊涂*。"公孙大娘道"你不怕陆小凤突然闯进来?"


  金九龄道"他虽然是条猪,跑得却很快。"他微笑着,从怀里取出个上面烙着火印的竹简"这是我刚才接到的。从八百里外发来的飞鸽传书。"正在这时,门口赫然出现了一条人影!

第十章大盗伏诛


  站在门口的这个人.竟真的是陆小凤.既不是陆三蛋也不是陆小猪,陆小凤怎么会忽然出现在这里的?金九龄简直不能相信,这简直是件不可思议的事。


  金九龄竟不由自主说了句很笨的话。"你本该己在八百里之外的!"陆小凤道"好像是的"


  金九龄看着手里的竹筒,道"我刚才还接到从南海来的飞鸽信书。


  陆小凤道"我知道。"


  金九龄道"你知道?"


  陆小凤道,"那鸽子的确是你训练出来的,交给孟伟的竹筒上的火印和信纸也都不假,可是这次放鸽子的人却不是孟伟。"金九龄不懂。


  陆小凤道"这封信上写的是不是陆某己过此地,西行而去?"金九龄道"你……你怎么会知道?"


  陆小凤笑了笑,道"我当然知道.这封信本就是我写的"金九龄更吃惊"你写的?你几时写的?"


  陆小凤道"前天晚上。"他微笑着解释"前天晚上,我特地要孟伟传书给你,约你在蛇王的老窝相见.你总该知道。"金九龄点点头。


  陆小凤道:"那天晚上他写信时,我已看到了他的字迹那种字并不难学!"因为他写的字实在太拙劣,要学好字难,写得坏的字看来总是差不多的。


  陆小凤道"他去放鸽子的时候,我就乘机拿了他一个竹筒一张信纸,等他再上床后,我又去摸了他一只鸽子。"金九龄的脸色已发青。


  陆小凤道:"那天晚上,我就将鸽子交给了一个住在南海的朋友,请他在今天午后放出来。"他又微笑着解释"因为我算准了你一见到我.就会想法的把我支开的,你才好有机会将公孙大娘杀了灭口。"金九龄忍不住道:"你也算准了我会叫盂伟在那边等着报告你的行踪?"陆小凤道"南海是我的必经之路,孟伟在那里是地头蛇,你又是个很谨慎的人,若非我已走远,你怎么会放心得下?"金九龄道:"可是这地方……"


  陆小凤打断了他的话,道"这地方的确很秘密,本来我的确很难找得到。"金九龄道:"是谁带你来的?"


  陆小凤道"是那只鸽子。"金九龄又怔住。


  陆小凤道:"竹简迎风,就会发出哨声,从今天午后,我就在城楼上等着,我知道那只鸽子一定能找得到你。凑巧我的轻功也不错"金九龄的脸色巳由青变绿,看看公孙大娘,又看看陆小凤"难道你们也是早已串通好的?"陆小凤微笑道"你想不到?"


  金九龄道"难道你早巳在怀疑我?"


  陆小凤道:"直到蛇王死的那一天.我才真正开始怀疑你"金九龄道"为什么?"


  陆小凤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发现他死了时,他那小楼上并没有燃灯?"金九龄点点头,却还是不明白这一点有什么重要。


  陆小凤道"屋子里没有燃灯,就证明蛇王是在天黑之前死的,说明他还没有准备燃灯时就已遭了别人的*手"金九龄的脸突然僵硬。他永远想不到这一点迹象竟是破案的重要关键。


  陆小凤道"公孙大娘若真的已约好蛇王在西园相见,为什么又要在赴约之前,赶去杀了他?所以那时我就已想到杀死蛇王的凶手,必定是另外一个人。"金九龄道"你已想到是我?"


  陆小凤道"我还没有把握,我只不过想到,蛇王很可能在替你做事"金九龄道"为什么?"


  陆小凤道"因为只有你才能要挟蛇王,因为他替我去找王府那张地形图时.得来太容易那张图也太详细,就凭个市井的好汉,绝不可能有这么大的神通,除非他已和王府的总管有了勾结!"金九龄的嘴唇已发白,额上已沁出了冷汗。


  陆小凤道"你用那种缎带勒死蛇王,本是准备嫁祸给公孙大娘的,却不知那反而变成了替她脱罪的证据。"金九龄又忍不住问"为什么"


  陆小凤道"因为她与我交手时,剑上的缎带已被我削断了,那种缎带却不是随时可以找得到的,那种时候她根本也没有机会去找!"金九龄说不出话来了。


  陆小凤叹道,"只要有一点漏洞,已足以造成堤防的崩溃,何况你的漏洞还不止一点!"金九龄第三次问"为什么?"


  陆小凤道"你布置那两间屋子.本是很高的一着,但你却忘了一点""哪一点?"


  陆小凤道"每个人身上都有种独特的气味,那些衣裳着真是公孙大娘穿过的,就难免会有她留下来的气味。"公孙大娘嫣然道:"有很多人都说我是个很香的女人。"陆小凤道"你总是不肯让花满楼参与这件事,也许就正是因为怕他发现这秘密,却不知我也早巳学会了他的本事"他微笑着又道:"现在我看一件事时,已不但会用眼睛看,还会用鼻子闻。"公孙大娘又笑道:"所以也有很多人说他像是条猎狗。"陆小凤道"你故意制造出那个传奇的木匣,故意中*好让我一个人去,这实在也是高招,只可惜你又疏忽了一点。"现在金九龄只有听着。


  陆小凤道:"孟伟根本是个老粗,连小篆都不懂,又怎么会认得匣子上的钟鼎文?何况,你中*之后,他居然一点也不关心,岂非也是很反常的事?"公孙大娘道"而且他太有钱了,居然随时都能拿得出上十万两的银子来!


  陆小凤道"我算过他的薪棒,就算不吃不喝,一文钱也不花,也得存五六十年,才能存得到十万两银子!


  公孙大娘微笑道,"想不到这个人的算盘,居然也打得很精。"陆小凤道,"可是一直到那时,我还是没有把握能确定,因为薛夫人若说那红缎上的牡丹是女人绣的,绣花的就一定是女人,所以……"陆小凤道"所以我又拿出那块红缎子.仔细看了很久。"那块红缎子被司空摘星偷走,被薛冰送到栖霞庵,放在纯阳真人的神像上,最后还是回到陆小凤手里。


  陆小凤道:"我足足看了一个时辰,才看出了你的秘密"金九龄道"看出了什么?"


  陆小凤道"我看出那牡丹有一瓣的针眼比别的花瓣粗想必绣的是两层线拆了一层还有一层!他微笑着又道"别人看你在绣花时,其实你却是在拆线,所以那杜丹虽然是女人绣的.那绣花大盗却不是女人。"金九龄道:"还有呢?"


  陆小凤道:"还有一点,你不该掳走薛冰的"


  金九龄第四次问"为什么?"


  陆小凤道:"因为后来我已知道,薛冰已做了公孙大娘的八妹,就算公孙大娘真的是绣花大盗,也不必对她的八妹下*手"公孙大娘道:"你怎么知道她就是我八妹的?这连我都不懂了"陆小凤道:"因为那只手!


  公孙大娘道:"什么手?"


  陆小凤道:"孙中的手。"他又解释着道:"薛冰砍断了孙中的手,那只手却又回到薛冰的屋子里,那只手当然不会是自己回去的,除了红鞋子的姐妹外,砍断别人的手之后,也绝不再去将断手要回来。"公孙大娘道:"你看到了三娘包袱里的耳朵.才想到那只手的?"陆小凤点点头.道"她加入你们并不久,本已忘了你们每个人每年都带些东西回去交差的,等她想起来,才去要回那只断手,可惜她走得太匆忙,偏偏又忘记将手带走。"他叹了口气,又道"我问她手是怎么会到她屋子里去,她也装糊涂,因为她不愿让我知道她跟你们有关系"公孙大娘道:"可是你巳猜到了"


  陆小凤道:"直到我听你说"八妹已不会来"的时候,我才想到,你的八妹一定就是她"金九龄突然冷笑,道"这理由并不好!


  陆小凤道"这些理由的确都不太好,可是对我说来,却已足够"金九龄道:"真的已足够。"


  陆小凤道:"理由虽已足够,证据却还不够。"金九龄道:"你根本一点证据都没有。"


  陆小凤道:"所以我一定要你自己承认.所以我才想出了这个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法子。"余九龄道:"什么叫置之死地而后生?"


  陆小凤道"我知道你一定要等到你的计划己完全成功,公孙大娘已死定了的时候,你才可能在她面前说实话,所以我就只好先将她置于死地,让你认为她已等于是个死人!"公孙大娘苦笑道"这法子虽然有效,却苦了我.像这样的罪,我一辈子也没有受过。"陆小凤道:"最重要的是,我们绝不能先让你知道一点风声,绝不能让你怀疑我们已有默契"公孙大娘道"但我的姐妹中,却有一个是你的人。",陆小凤道"所以我们还特地在她们面前.演了出戏",公孙大娘道"直到现在为止,她们还不知道我是自己愿意跟你走的,并不是真的败给了你"陆小凤笑了。


  公孙大娘瞪眼道"你用不着笑,总有一天,我还要跟你再比过,还是三阵定胜负,看看究竟是你强.还是我强?"陆小凤道"当然是你强,我只不过是一个笨蛋。"公孙大娘道"你的确很笨,连我都一直觉得你很笨,可是你有样好处"陆小凤道:"我也有好处?"


  公孙大娘嫣然道"你当然有,你有时会莫名其妙的忽然变得聪明起来!"陆小凤叹道:"我自己的确有点莫名其妙。"


  公孙大娘笑道"不是你自己莫名其妙,是让别人莫名其妙!"她用眼角瞟着金九龄,又道"譬如说这个人,他现在就一定有点莫名其妙.不知道你究竟是怎么会忽然变得聪明起来的"陆小凤又笑了。


  金九龄却不禁长长叹息道:"我的确一直都低估了你!


  陆小凤道:"也许我……"


  金九龄打断了他的话,道,"我一直将你当作好朋友,当作好人,想不到你竟会和绣花大盗勾结来陷害我。"陆小凤不笑了.吃惊的看着他,就好像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一样。


  金九龄板着脸,冷冷道"只可惜你们随便怎么样陷害,我,都没有用的,我从十三岁人公门,到如今已近三十年,从来也没有做过一件枉法的事,无论你们怎么说,都绝不会有人相信!


  陆小凤道"可是你自己刚才明明已承认了"


  金九龄冷笑道:"我承认了什么?"


  陆小凤好像也已说不出来。直到现在.他还是没有一点证据。


  金九龄当然已看准了这一点,又道"我难道会承认我自已是绣花大盗,天下会有这么笨的人?这种话你们说出来,岂不要让人笑掉大牙"他冷冷的接着道:"何况,现在羊城和南海的两班,你们现在就算杀了我,官府中也一样会画影图形,通缉天下你们,迟早还是跑不了的"陆小凤叹了口气.苦笑道:"看来这一战又是你胜了。"金九龄正色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邪必不能胜正,公道必定常存,所以你们不如还是乖乖的随我去归案的好。"陆小凤叹道"邪不胜正,正义常存,想不到你居然也明白这道理。


  金九龄道"我当然明白。"


  陆小凤道"你既然明白,就该知道你无论玩什么花样都没有用的!"金九龄道"我根本……"


  这次是陆小凤打断了他的话,道"你以为你刚才说的那番话.除了我们之外,就没有别人听见。"金九龄脸色变了变,立刻恢复镇定,道:"我并不是聋子这附近若还有别人,再也休想能瞒得过我"陆小凤道:"我知道你的耳目很灵,刚才只不过是一时疏忽,得意忘形,所以才没有发现我.现在若还有别人在这附近三五丈内,的确瞒不过你!"金九龄冷笑。


  陆小凤道:"你也知道若是有人在三五丈外,就根本听不见你话的。"他不让金九龄开口又道"只可惜这些人是和平常人不同的,"金九龄道"哦?"


  陆小凤道"这些人的耳朵比你还灵,你虽然听不见他们,他们却听得见你。"他眼睛里发着光.一字字接着道"因为他们全都是瞎子,瞎子的耳朵,总是特别灵的"金九龄脸色又变了。


  陆小凤大笑,道"现在你们已经可以出来了"


  笑声中.只听屋瓦上响声不绝,三个青衣妇人.带着个瞎了眼的男人掠下屋脊.走了进来。


  这三个青农妇人乍看面貌几乎完全一样,仔细一看,就可以看出她们都是经过易容改扮的,正是陆小凤与公孙大娘赌最后一阵时,从小楼里分别窜出去的那三个人。她们带来的三个瞎了眼的男人.一个紫红面膛、脸上带着三条刀疤,一个颧骨高耸、神情肃然,另一个却是个锦衣华服、满面病容的老人。看见了这三个人,金九龄的全身都已冰冷僵硬。他当然认得这三个人。这三个人的眼睛,就是被他刺瞎的。正是常漫天,江重威和华玉轩的主人华一帆。


  江重威脸色铁青,恨恨道"我与你相交数十年,想不到你竟是个人面兽心的畜生"常漫天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若是真的明白这道理,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华一帆气得全身发抖想说话,却说不出。金九龄看着他们一步步往后退,找到张椅子坐下,似已再也站不起来。


  公孙大娘道"你一定想不到他们三位是怎么会忽然来的"金九龄的确连做梦都想不到。


  公孙人娘道"我的姐妹,最没有嫌疑的,就是老四和老七所以我早就关照了她们,和我的贴身丫鬟兰儿,叫她们分别去找江总管,常镖头和华老先生尽快赶到这里"陆小凤道"我们早已算准,他们三位最迟今天都可以赶到这里,所以我也约好了他们今天正午前后,在城楼上来,"一个青衣妇人吃吃的笑道"陆小凤去追那鸽子.我就追陆小凤,等我知道这地方后.就把他们全都带来了。"她的笑声令人愉快.正是那爱笑的红衣少女。


  另一个青衣妇人道:"但我们也知道你的耳目很灵,所以都不敢走得太近,你在说什么我们的确没有听见,幸好他们三位每个字都听得很清楚!她的声音甜而柔.正是公孙大娘的四妹欧阳情。金九龄没有动,也没有开口。到了现在.他才真正已无话可说。


  "邪不胜正,正义常存"这句话他也许直到现在才真正明白。红衣少女和欧阳情已走过去双双扶起了公孙大娘,两人忽然同时皱了皱眉,又皱了皱鼻子。


  公孙大娘的脸居然也红了,悄悄的在她们耳畔说了两句话,两个人都笑了。红衣少女巳又忍不住笑得弯下腰,笑得连气都喘不过来。她们的确有权笑,也有理由笑。只有问心无愧的人.才能笑得出,才能笑得如此愉快。笑不出来的人是金九龄。


  常漫天恨恨道"我知道你不但会绣花,还会绣瞎子,两针绣一个瞎子,可是现在你还能绣得出什么来?"江重威道"你现在就算还能绣出双翅膀来,也休想再飞出法网。


  红衣少女笑道"现在唯一应该绣的,就是口特别大的棺材,好让孟伟和鲁少华陪你一起躺进去。"陆小凤道"我还得再提醒你一件事,你最好也不必再等他们带着你的徒子徒孙来救你"金九龄不动,也不开口。


  陆小凤道"现在孟伟还在南海等着向你报告我的行踪,鲁少华却已病了,病得很重!


  红衣少女笑道"据说他忽然得了种怪病,他那双老是喜欢伸出来向人要钱的手,已不见了"金九龄终于长长叹息,道"棋差一着,满盘皆输,想不到我金九龄竟有今日"江重威也不禁叹息了一声,道:其实我早已算到你会有这么样一天的,你太喜欢花钱太喜欢享受"欧阳情道"别人都认为你在女人身上不必花钱.只有我知道,像我们这种女人,眼睛里一向是只认得钱,不认得人的,就算你是潘安再世,宋玉复生.也一样要得有钱才能进得了门。"陆小凤也忍不住笑了。他知道她说的是老实话。


  欧阳情瞪了他一眼,忽又嫣然道"但是你却可以例外,这世上也只有你一个可以例外"陆小凤道"哦?"


  欧阳情沉下了脸.冷冷道"因为你根本不是人,只不过是个长着四条眉毛的浑蛋"陆小凤叹了口气,像欧阳情这种女人,的确是不能得罪的。你只要得罪她一次,她一辈子都记得你。


  公孙大娘忽然道"现在我只有最后一件事要问你了"金九龄道"问我?"


  公孙大娘点点头,道"你最好赶快告诉我,薛冰在哪里?"金九龄忽又笑了笑,却闭上了嘴。


  公孙大娘怒道"你难道还想用她来要挟我们?你难道还不知道我的手段?"金九龄不理她,却看着陆小凤.缓缓道"白云城主剑法无双,但他却对你赞不绝口,说你是他平生仅见的武林奇才。"陆小凤在听着.知道他一定还有下文。


  金九龄道"公孙大娘千变万化,剑器第一却还是败在你的手里"公孙大娘冷笑道"你少拍他的马屁,揭穿了也没有用的"金九龄还是不理她,看着陆小凤道:"我师兄苦瓜一向目中无人,但对你也另眼相看因为他总认为你那两指一夹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绝技。"陆小凤轻轻叹了口气。他忽然想到,苦瓜大师若是知道自己唯一的师弟如此下场,心里一定会难受得很。


  金九龄道:"霍休、霍天青、阎铁珊,他们都是当世的顶尖高手.但你纵然不是天下第一高手,也差不多了。"他又叹了口气,接着道:"而我却只不过是六扇门里的一个鹰爪孙而已.像我这种人,在那些武林高人眼里,根本不值一文"陆小凤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金九龄淡淡道"我只不过想和你这位傲视天下的武林高手赌一赌输赢,比一比高下"公孙大娘冷笑道"你现在已是瓮中之鳖,还有什么资格和人赌输赢,比高下!


  金九龄连看都不看她,眼,道"我若输了,不但心甘情愿的束手就缚,随你去归案,而且还立刻将薛冰的下落说出来。"陆小凤眼睛里发出了光,显然已被他打动。


  金九龄道"你若输了呢?"


  陆小凤道:"你说"


  金九龄道"你若输了,我也并不想要你放了我!


  公孙大娘厉声道:"就算他要放,我也不答应!"金九龄好像根本听不见她说的话,道"你若万一败在我手里,我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陆小凤道"你说!


  金九龄道"我只想要你为我保全一点名声,莫要将这件事泄漏出去,我想,你看在我师兄面上,也该答应的"陆小凤没有说话,慢慢的走到窗口,推开窗子。窗外夕阳满天,已过*昏。


  常漫天忽然道:"你千万不能答应他,他这人狡猾如狐其中必定还另有诡计!"江重威道:"他武功之高,也远在我意料之外。"常漫天道"我从小闯道江湖,与人交手数百战.负伤数十次,武功虽不高.经验却有的,但却连我都看不出这人的武功深浅,我甚至连他一招都挡不住。"华一帆忽然也叹了口道"此人的武功,实在深不可测,昔年我也曾和木道人、古松居士这些前辈高人切磋过功夫,但以我所见,就算他们二位的功夫.也比不上他!"他们的话,陆小凤也好像连一句都没有听见。满天夕阳中,正有一行秋雁飞过。


  陆小凤喃喃道:"明明还是盛夏,转眼已正仲秋,时间过得好快,好快……"金九龄也叹息着道:"光阴如流水一去不回头.想到我们初见之日,到如今转眼也已近十年了,人生又有几个十年"陆小凤道"公孙大娘体力仍未复,因为我们生怕被你看出破绽,所以她的确是被迷倒过"金九龄道:"我也看得出那并不假"


  陆小凤道"现在她十成功夫中,最多只剩下五成,加上她的四妹和七妹,与我联手,你纵有大大的本事,你也必死无疑。


  金九龄道:"我知道"


  陆小凤道:"但我若答应与你交手,若是败在你手里,纵能不死,也必负伤"他叹息着又道"何况,你也知道我的脾气,我若真的和你立约赌技,若是败了,就绝不会厚颜再向你出手的!


  金九龄道"我一向知道你,你虽不是君子,却是条男子汉!"陆小凤道:"所以我若败了他们就未必能拦得住你,今日你若走了,很可能就从此杳如*鹤,逍遥法外。"欧阳情道:"你既然已明白他的意思,又何必再跟他说废话,难道你真是个混蛋?"陆小凤忽然笑了笑,道"我说的并不是废话!"欧阳情冷笑道"不是废话是什么?"


  陆小凤道:"这一战我既然不许败,只许胜,我答应他,就一定有胜他的把握。"金九龄道"说得好"他一伸手,选了件兵器,他选的竟是那柄重达七十斤以上的大铁椎"公孙大娘已耸然动容,沉声道:"你们全退出去,在外面守住门窗!


  "你们"包括。她的姐妹,也包括了常漫天、江重威和华一帆。她知道这种大铁推的威力,这屋子虽不小,却也并不大,这种兵器一施展开,这屋子里无论是人是物,都很可能被打成粉碎。


  陆小凤也暗暗心惊。这人用的本是轻如鸿毛的绣花针此刻却变成了重达百斤的大铁椎。难道他的武功真的已达到化境,已能举重若轻,随心所欲?


  金九龄巳在问。"你用什么兵器?"


  陆小凤沉吟着,忽然发现衣橱的角落里,赫然也有一包绣花针。他就选了一根绣花针。


  金九龄大笑,道"好,我用大铁椎.你用绣花针,若有外人在这里看见,不认为你是绣花大盗,那才是怪事。"陆小凤谈淡道"我虽不是绣花大盗,却也会绣花!"金九龄目光闪动,通"你会不会绣瞎子?"


  陆小凤道:"不会。"他的眼睛已变得利如刀锋,一字字接着道"但我却会绣死人"公孙大娘并没有出去。静静的站在屋角,脸上虽没有表情.心里却实在担心。这地方太小,金九龄选的兵器,威力却太大。他招式一发动,陆小凤只怕就很难有回旋闪避的余地。


  大铁椎长达五尺,绣花针却只有一寸。他们用的兵器一个至强一个至弱.一个极重一个极轻,柔虽能克刚,弱却未必能胜强,轻更无法能制重,在兵器上.陆小凤显然巳吃了亏。


  金九龄忽然道"你能不能也请出去?"


  公孙大娘冷笑道"你难道还怕我暗算你?"


  金九龄笑了笑,道"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可是你留在屋子里,对我也是种威胁!公孙大娘迟疑着,用眼角瞟着陆小凤……


  陆小凤淡淡道"我们在屋子里交手.外面也一样能看得见的"公孙大娘叹了口气,终于走了出去,忽又回头道"我的功夫现在已恢复了八九成,你纵然战败,他也逃不了的!


  陆小凤笑了笑,道"我根本从未想到他能跑得了。"金九龄微笑道"这屋子已是死地,我现在也正想将自己先置之于死地而后生"这句话说完,他的大铁推已出手。


  这大铁惟实际的重量是八十七斤。一柄八十七斤重的大铁椎,在他手底施出来,竟仿佛轻如鸿毛,他用的招式轻巧灵变,也正像是在用绣花针一样,这一招施出,竟暗藏着六七种变化,却听不见丝毫风声。陆小凤叹了口气。


  直到现在他才真的明白,金九龄实在是个深藏不露的人,武功实在是深不可测。直到现在他才相信,木道人、古松居士,苦瓜大师他们,的确不是这个人的对手。他的心念转动极快,动作更快。他的脚步轻转一滑.绣花针已反手刺出,只"磁"的一声.针锋破空,竞像是强弩出匣这根绣花针虽然轻如鸿毛,在他手里施出来,却仿佛重逾百斤,他用的招式刚猛锋厉,竟也正像是在用一柄大铁椎,霎眼间两人已各自出手十余招。至强至刚的兵器,用的反而是至灵至巧的招式,至弱至巧的兵器,用的反而是至刚至强的招式。


  这一战之精彩,已绝不是任何人所能形容。江重威、华一帆、常漫天面上都已不禁露出惊讶之色。他们虽看不见却听得见。


  屋子里只听得见绣花针的破空声,反而听不见大铁椎的劲风。他们全都是身经百战的高手,却也无法想象这是怎么回事。只听绣花针破空之声."赤赤"不绝,越来越急.而且听之在东.忽而在西,流窜变化,竞远比飞蜂还快十倍。


  华一帆忍不住长叹道"难怪木道人也常说陆小凤是百年难逢的武林奇才,此言果然不虚"常漫天沉着脸,道"但金九龄却更可怕!"华一帆道"哦?"常漫天道"陆小凤的出手如此迅急,招式变化如此快,但金九龄的大铁椎施展间,竞还能连一点风声都不带出来,这岂非更令人不可思议。他知道金九龄用的是大铁椎,因为他刚才已问过欧阳情。他交手经验的丰富,远不是养尊处优的华玉轩主人能比得上的,他的分析当然也远比华一帆更精。


  华一帆沉默了半晌,缓缓道"久闻常总镖头身经战役之多,少有人及,这话看来也不假",一句话刚说完,突听"呼"的一声,如狂风骤起,如神龙。


  常漫天耸然道"金九龄招式已变了"


  金九龄招式如此变了,变得刚烈威猛,无坚不摧.无物可当,屋子里突然间己被人铁椎的风声笼罩,几乎巳没有别人的容身之地。江重威动容道"难道他刚才都是在试探陆小凤的出手招式,直到现在才真正使出真功夫来"常漫大道"但陆小凤的真功夫也使出来了。


  江重威道"怎见得?"


  常漫天道:"他的大铁推招式如此凌厉,若是换了别人,早已被逼出了屋子,但陆小凤却反而没有动静了,显然还能从容应对,在待机而动。"欧阳情看着他,眼睛里不禁露出钦佩之色。这瞎子看得竟比有眼睛的人还准,陆小凤的确还可以从容应对,他的人竟似已从有形变成了无形,竟似已变得可以随意扭曲变化,竟似变成了一阵风。无论金九龄的大铁椎怎么样逼他,他总是轻描淡写的就闪了过去。


  有时这大铁椎明明已将他逼入了死地,谁知他身子突然一扭,就已化险为夷。公孙大娘脸上本来还带着忧郁之色,现在却已松了口气。


  常漫天忽然叹道"我本来还认为陆小凤不是敌手,现在才知道金九龄已必败无疑!


  江重威又问。"怎见得?"


  常漫天道:"金九龄现在已施展出至刚至强的招式,刚必易折,强必不能持久,他的力气消耗,必定远比陆小凤快得多。"他脸上也发出了光,慢慢的接着道:"等到他已不能将大铁椎运用自如,要砸烂屋子里的东西的时候,也就表示他气力已将竭,陆小凤已可反击了!就在这时.突听"砰"的声,"哗啦啦"一片响。


  欧阳情忍不往脱口道:"他已砸烂了那张桌子。又是"砰"的一响。


  红衣少女道"他连床也砸烂了。


  常漫天脸上已露出微笑,道"看来华玉轩主珍藏的字画,已可稳稳收回了"华一帆脸上也已露出喜色,道"莫忘记还有你的镖银"就在这时,突然又是"轰"的一声,天崩地裂的一声大震。


  金九龄额上已现冷汗,大铁椎的运转,已越来越慢,他也知道陆小凤现在必定已将全力反击。


  他踏前两步.将铁椎直刺而出。陆小凤后退两步,以退为进,正待反扑。谁知金九龄突然反手一抡,大铁惟突然脱手飞了,挟带着狂风般的风响,掷向陆小凤。


  这一掷之力,世上绝没有任何人能硬接硬挡,陆小凤只有耸然闪避。只听轰"的一声天崩地裂般的大震,八十七斤重的大铁椎.竞将墙壁撞破了个大洞。铁椎余势末竭,直飞了出去。金九龄的人也借着这一抡之力,跟着大铁惟飞了出去,这一着连陆小凤都没有想到。他只觉得眼前人影一闪,屋子里金九龄人已不见了。


  "砰"的,声,大铁椎撞上院墙,落在地上。金九龄的人却已掠出墙外。公孙的娘耸然失色,正想去追,只听嗖"的一声,陆小凤已从她向前窜了过去常漫天失声道"好快的身法"


  公孙大娘叹了口气,苦笑道"只可惜我的气力未复,否则我也让你见见我的身法"她并没有去追。陆小凤既然已去了,她已不必再去追。


  常漫天道"大娘只管放心,金九龄气力已将竭,轻功也本就不如陆小凤,他逃不了的。"公孙大娘终于笑了笑,道"陆小凤的轻功,的确很少有人能比得上"现在金九龄也已明白,陆小凤的轻功,竞远比他想象中还要可怕。他出动在前,又占了机先,可是七八个起落后。陆小凤竟似已快追了上来。


  他们的距离本来至少有十丈,现在竞已缩短成四五丈。这距离只要一个起落,就可赶上。奇怪的是,金九龄居然并没有显得太恐慌。前面一片园林,亭台楼阁,花木扶疏。


  金九龄突然的呼。"陆小凤才是绣花大盗,快来人挡他。"呼声不绝,园中小阁里,突然飞出了四条人影,赫然竟是公孙大娘的姐妹。二娘,三娘、青衣女尼.和江轻霞。四个人燕子般飞来.三娘与青衣女尼在前,只听"呼"的一声三娘手里的长鞭,已卷住了陆小凤的腿。


  陆小凤全心全意都放在金九龄身上竞没有避开这一鞭,三娘反手一抽,他的人就已将倒下。


  这时金九龄已掠出数丈外眼见已逃出了法网。青衣女,尼掌中剑寒光闪动,直闪到陆小凤胸膛。


  陆小凤突然伸出两根手指一夹,夹住了剑尖。青衣女尼只觉手腕一震,剑巳离手。


  陆小凤用两根手指捏住剑尖,反手掷出去。没有人能形容这一剑的力量和速度。


  没有人能想象,甚至没有人会相信。就连"闪电"这两个字也不能形容这一剑的速度于万一。


  这一剑的速度就像是光。灯燃起,灯光就已到了每一个角落里剑出手,剑光一闪,剑锋巳到了金九龄的后心金九龄忽然听到了一声很奇怪的声音,他从来也没有听见过这种声音。


  然后他才觉得心里一阵刺痛,就好像伤心的人那钟刺痛。


  他低下头,就看见一股血从自己前心冒了出来。血冒出时,他才看见了穿胸而过的剑锋。


  看到剑锋时,他的人已倒下可是他还没有死,这一剑太快,比死亡来得还快。


  他还能看见陆小凤窜过来,三娘的鞭子也被陆小凤的两指一夹,就断成了两截。


  陆小凤已扶起金九龄,大声道:"薛冰呢?薛冰在哪里?"金九龄看着他,眼睛里竞又露出种奇特而残酷的笑意,轻轻道"我现在就要见到她了,你却要过很久很久才能见得到她,很久很久……"他的声音突然停止,心跳也突然停止。


  他的眼睛还是带着那种残酷恶*的笑意,仿佛己看见了,薛冰……

第十一章尾声


  陆小凤已醉了。因为他想醉,他非醉不可。


  "我现在就要去见她了,你却要过很久很久才能见得到她,很久很久……"他明白金九龄之意,他怎么能不醉?虽已沉醉,却未沉睡,他还听得见公孙大娘在向她的姐妹们解释。


  "陆小凤并不是个笨蛋,我一直知道他不是个笨蛋,我相信他也看得出金九龄的阴谋。""显然没把握,我也一定要揭穿金九龄的阴谋,没有人能像他这么样陷害我!""我也一定要找出谁是他的共谋,我不能让这种人留在我的姐妹中.就好像我不能让一粒沙子留在我眼睛里。""所以我故意带陆小凤到我们的聚会之处去,因为我希望有机会能向他说出我的看法,希望他能和我联手捉住那个真正的绣花大盗。


  "我正苦于找不到机会,陆小凤却给了我机会。""他要跟我比喝酒。"


  "我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所以我就立刻照他的意思做""他快醉的时候,果然找了个机会,跟我说了两句话,你们都没有发现"他说的是"跟我走,我知道你不是绣花大盗!


  "所以我就跟他走了"


  "可是为了要瞒住那个奸细,我们还是要继续将这出戏演下去,所以我们又比了两阵""比到最后一阵时.我暗中示意叫老四和老七跟我进去,我知道只有她们两个人完全没有嫌疑,因为只有她们两个人还是处女!"身在青楼的欧阳情.居然还是处女。陆小凤霍然抬起头,吃惊的看了欧阳情一眼,又伏倒。


  公孙大娘已又接着说下去"我要她们和兰儿立刻分头去找江重威,华一帆和常漫天""那奸细一定认为那是我故意对陆小凤布下的疑兵之计,当然还是不会怀疑!


  "我跟陆小凤走了后,立刻找了个隐秘的地方将我们心里怀疑的事,互相印证""然后我们就订下了那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计划。"大家那静静的听着,没有人开口。


  公孙大娘又道:"到最后金九龄脱逃时,显然已知道你们到了羊城,所以才故意走那条路。"那园林本是她们在羊城的聚会处。


  公孙大娘目光如刀,从二娘、三娘、青衣女尼和江轻霞脸上扫过去冷冷的接着道"所以那奸细必定是你们四个人其中之一。二娘、三娘,青衣女尼的脸上都完全没有表情.江轻霞的脸色却已苍白。


  公孙大娘道:"江五妹的嫌疑本来最重,因为只有她最了解王府的动静.只有她能接近江重威,拿到江重威的钥匙。"她笑了笑,又道"但是陆小凤却推翻了我的想法,因为他知道金九龄是江重威的好友,也一样能接近江重威,何况,五妹若真是他的同谋,他就绝不会要司空摘星将那块缎子送到栖霞庵去。"江轻霞看着已醉倒在桌上的陆小凤,目中不禁露出感激之色。


  公孙大娘通,"老六的嫌疑也很重,因为她虽然身在空门,但最近我却知道她已不能守身如玉!青衣女尼的脸红了,又由红变白。


  公孙大娘道:"但后来我已知道,她那秘密的情人是谁,你们也不必问我他是谁,反正不是金九龄,我知道老六是个痴情的人,既已有了情人,就绝不会再和金九龄勾搭,所以她也已没有嫌疑。"青衣女尼垂下头,目中忽然流下泪。


  二娘和三娘却还是神色不变,静静的坐在那里。


  公孙大娘的目光,突然刀锋般盯在三娘脸上,道"你本来没有嫌疑的.但你却不该在老七被胁时,还要向陆小凤出手,逼着陆小凤只有跟我们决一死战,你更不该在陆小凤去追金九龄时,施展杀着!她突然沉下了脸,厉声道"二娘你现在既然知道奸细是谁了,你还不出手?"二娘还是坐着没有动,可是银刀已在手,突然反手一刀刺向三娘的腰。这是致命的一刀。三娘却完全没有闪避似已甘心情愿的要挨这一刀。


  做就在这时,公孙大娘手里的筷子已飞出,一根筷子击落了二娘的刀,一根筷子打中了她的穴道。二娘全身突然僵硬,就像突然变成了个石人。


  公孙大娘看着她,缓缓道"其实我早已知道是你了,你为了要供给金九龄挥霍,已亏空了很多,你知道我迟早总会发现的,所以你一定要杀了我,我死了之后,也只有你才能接替我。"二娘石像般僵硬的脸上,已沁出了一粒粒发亮的汗珠。


  公孙大娘道:"但我们毕竟还是姐妹,只要你还有一点悔过之意,只要你肯承认自己的过错,我已准备忘记你以前的事。"她长长叹了口气,接着道"但你却不该向老三下那种*手的,可见你非但没有丝毫悔悟,还准备要老三来顶你的罪替你死,你…"。她没有再说下去却又挥手拍开了二娘的穴道,淡然道"你去吧,我让你走,只希望你走了后,自己能给我个了断"二娘没有走,她看看公孙大娘,目中充满了一种绝望的恐惧之色。


  她知道自己已无路可走。银刀落在桌上,她拿起来,突然反手一刀,割向自己的咽喉。


  可是她的刀又被击落。是被陆小凤击落的。


  陆小凤似已醉了,却又未醉,挥手击落了她的刀,喃喃道"如此良辰,如此欢会,你为什么还要杀人?"二娘咬着嘴唇,道:"我……我没有要杀人,我要杀的是自己。"陆小凤笑了,痴痴的笑着道"你自己难道不是人?"二娘怔住。


  陆小凤喃喃道:"既已错了,又何必再错,心已死了,人又何必再死?旧恨已够多,又何必再添新愁?血已流得够多,又何必再流?"二娘怔了半晌,忽然伏在桌上,失声痛哭。


  公孙大娘看着陆小凤,忽然笑了笑,道:好.我依你我就再依你这一次,可是……"陆小凤却打断了她的话,道"话已说得够多,又何必再说,人既已醉了,又何必再留?"…他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摇摇晃晃的走出去公孙大娘却拦住了他。"你现在就要走?真的要走?"陆小凤道"天下本无不散的筵席,此刻又何必不散?该走的总是要走,此刻又何必不走?"公孙大娘道:"你要到哪里去?"


  陆小凤道"我既然已要走了你又何必再问?"


  公孙大娘凝视着他,悠悠的道"我既然已问了你又何必不说?"陆小凤笑了,大笑。


  公孙大娘道"其实我既不必问,你也不必说,因为你的去处.也正是我的去处!


  陆小凤忽然睁大眼睛,道"你知道我的去处?"


  公孙大娘微笑道"三百年来,武林中最负盛名的两位剑客,就要在紫金山决斗,这一战不但势必轰动天下也必将永垂不朽,我又怎么肯错过?"陆小凤道:"你知道?"


  公孙大娘道"我还知道他们的决斗之期并不是初一而是十五,金九龄说是初一只不过要你快走"陆小凤道"十五?八月十五?"


  公孙大娘点点头,慢声而吟。"月圆之夜,紫禁之巅,一剑西来,天外飞仙……"——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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