疥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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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枫作品寄宿生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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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

江枫

1

时间最不经用,然而读小学的五年谁都觉得太漫长,以前是,现在回忆起来也是。

一本语文,一本数学,从一年级的矮板凳读到毕业合影照片中,似乎静止的时光,只有书声朗朗走过,其他生长缓慢。

我有一个同学,开档裤穿到四年级,邻坐一女生,从未觉得羞赧。

五年级时,邻班一男生写了几句暗恋寄给一名漂亮女老师,立刻被学校开除了,男生没有参加小升初,他成了路人甲。

那个男生的年龄很突兀,比我们大七八岁,荷尔蒙的分泌,让他成了那个年代的流氓。

大七八岁在一个班,那时候不多也不少,正常。

枫江小学座落在闹市区,同江河浪花声从河堤上漫过来,四合院式的砖瓦校舍送走了我五年朝来晚回的通学时光。

家离学校很近,以至于学校响了上课预备钟声,仍可赶到教室门口时,看到那个打钟的人拉着那根晃晃悠悠的绳子。

他有点象《巴黎圣母院》里卡西莫多那种善意,经常对我一笑,他可能有时故意拉长了打预备钟声的时间。

他是了解我的,因为我上学之前,放学之后,要做很多家活,比如帮母亲出面摊,烙烧饼还有喂猪弄饭,当然还包括照料弟妹。

我那时便感觉到生活的蹙促,由此开启了我勤勉的人生。我不会在寒冬腊月时穿着臃肿的棉袄,跟同学挤油榨。我也没做过用铁皮围圈,装着油杆柴,点火之后拼命空中挥舞,火苗燃旺取暖的事。

我几乎没有一点野性读完了五年小学,因而成绩优秀。

唯独让我从心底走出一丝贪念之光的,便是寄宿在学校教职工的那个食堂。

父亲对我说考上了初中,便有寄宿学校的那一缕饭香。

不用起早贪黑烙饼,不用寒风刺骨出摊,不用忙前忙后干活,一缕憧憬的寄宿饭香把我带到了初中。

2

小升初那个时候也是难考的,特别是考上了名气鼓鼓的阜田中学,父亲一高兴便做了一个新木箱子,里面可以放菜,放米,书籍等等。

我第一次拥有这样的物品,寄宿生活开始了。

浪渚清沙,同江河紧依阜田中学而过,我的寝室是个大平房,可以容纳好几百人,大木窗,透风瓦顶,两层的木架床分年级摆放,每个人都带着一个箱子,有的是父母婚嫁箱,有的是像我父亲做的新,有的是用寿木板做的,听得吓人,但我们都不懂,也不在意。

每个人的箱子都用砖头高高垫起,来学校报名这三天,随同来的父母都是这样忙活。买铁皮锁,买搭链,买铝饭盒,整理床位等等,父母像是给自己从未离开家的小孩在学校安个家,那个箱子,似乎寄予他们一个梦想似的。

饭盒买来后,班主任周志德挨个地给每个同学饭盒盖上号字。班级,姓名和编号,他的书法让我觉得他是个老学究。

他就是一个老学究,我喜欢听他上语文课,青布老衫,微驮的高个子,干净的板书,让我从此打开了一个文学的月光宝盒。

夜晚就寝,月光如水铺在我临窗的木床。连铺的酣睡中,我常常一人聆听奔腾不息的水浪声,一种寄宿生活独特的情怀,这翻腾的水浪,开始搅动着我的梦想,逶迤到不知名的地方。

而与此同时,我也突然有一种莫名的心寄,烙饼的母亲更要披衣早起,弟妹的生活突然少照顾,还有家里那口猪等等,有时很混乱,彻夜难眠。

母亲说我是思乡,给我做的箱子就是不要思乡。

我思乡了吗?

有时还想起枫江小学那根敲钟的绳子。

实在没什么可想的,还会想起那棵樟树上不停聒噪的夏蝉。

3

学校的食堂就是寝室旁边,左边一小门直通同江河。

开始时,我总是在上午最后一节课时,想着食堂木架甑上我饭盒的香味。我甚至意念一口咬下去,如何柔软酥口,留芳齿颊。

这是一个看什么都饿的年代,何况所有饭盒都挤在一块,氤氲着彼此的味道,很沉淀的那种味道。

下课钟声从一口大钟敲响,所不同是用一根短铁棍敲打钟的外部,那种声音沉阔遥寄,更能激发人的饥饿。

我看到所有的同学快速奔向食堂。一股饥饿流成为每天的风景。

木架甑标了年级班次,这令我毫不费力就找到了滚烫的饭盒。要是严冬酷寒,我得还用厚棉衣包裹起来,以存温度到寝室捂热带的干菜。

寝室吃饭的场面特别壮观。高低年级的同学不约而同打开箱子,取出家里带的干菜,先用调羹吃去饭一口,留个窟窿,然后把干菜放入,再盖上盒盖焖热,然后才正式开吃。

每星期歇礼拜是回家拿菜拿米的日子,我们都戏称是拉嗦拉咪,音乐的符号就是“”。我没有自行车,得徒步走二十多公里抄近路回家,然后星期天下午再背着一小袋米和萝卜干混搭一点肉回到寝室。

家底厚不厚,都会显露出来。我的母亲多半会在萝卜干里放点肉,再浮一层猪油,玻璃瓶一装,要管一个星期,打霜垢冻的天气,得先用饭溶解猪油,那阵香味真解馋。

条件差的则没有一点肉沫星,全部萝卜干,也没有多少油花在里面,这样也要对付一个星期。再差的,则只是一瓶剁辣椒而已,这样也要维持一个星期,再如此反复。

我看过光啃着剁辣椒的一个同学,实在忍受不住,从教室里溜进寝室,用螺丝刀旋开同学箱子上的锁钉,偷偷地尝了有腊肉的干菜。

他不晓得我此时发烧躺在床上正看着他。

那是长身体时候一种道德操守的妥协,他的欲望是不耻的干净。

吃的菜不同,寝室里那些同学放的屁也不一样,明显,那些全萝卜干的同学放的屁不臭,吃剁辣椒的就更不臭,他们不好意思放屁,因为他们底气不够。

然而,他们上厕所上非常艰难的。

放屁最臭的当然不是我,是化肥厂几个职工的儿子,同一寝室的同学。

我平时会违心地阿谀着他们,因为他们出生高贵,生活条件优越,就在不远处,他们的父母在优雅地上班。

我博得了他们的好感,他们父母带来的白面馒头,运气好的话,我可以吃到半块甚至更多,当然是他们吃剩的。

那一次次送来的大鱼大肉,就不用说了,我得用十二分的耐心靠近他们,才偶尔分得一杯羹大快朵颐。

这种靠近还包括我出卖我的学习成绩,帮他们做作业,考试时给他们抄袭。

听说他们初中毕业后,不用考上高中就可以顶替有工作。

他们只是来混一张初中毕业证。

化肥厂成为我向往的地方。

烟囱高高耸起,车间设备林立在毗邻的*金湖山坡上,初中三年,我总是眺望着那个地方,我渴望成为里面的人。

因为那里叫吉水县化肥厂,有馒头有大鱼大肉,有收入不菲的工资。

因为从里面流出来的废水,*金湖村里人都在日复一日在里面筛洗工业用煤。

这条废水河一直流经我宿眠的窗外,注入同江河。每晚就寝后,老师查完寝室是不能说话的,此时的静,流水的响,交织在我心里。

常常在这时刻,我会做着化肥厂的梦。

我有时会宽容自己做这样的梦,寄宿的生活,让我有一种缱绻。

4

饭盒被偷掉是一件苦恼的事情,总有一些同学的饭盒被别人拿走,饿着肚子流泪地嚼那几粒硌硬的萝卜干,带来的菜是要精心算计好的,不然不够吃一个星期。

我也难逃此厄运。用红漆标注的饭盒,蒸的次数多了,就糊淡得看不清,改用铁钉钎孔,尽管如此,还是于是无补。

然而比饿肚子更苦恼的事,是全体感染疥疮。

那是一种奇痒无比的交叉感染病*。

蔓延在手指间股肱处的疥疮,搔抓之处,红肿化脓,连铺而卧,一夜之间几乎无人幸免。

我也没有幸免。

这种病*喜温肆虐,席卷了所有的易感人群,实在忍不住需要挠私密处,我们都会羞涩地躲在犄角旮旯,一抓痛快方休。

据说滚在沙里可以缓解或者痊愈,我像其他同学一样,那段日子里,都通过那扇食堂旁边的小门,躺在那同江河的沙洲上,同时佯装在看着书本。

然而还不仅如此,木床那些榫缝里,藏着咬人吸血的蜱虫,扁扁的埋伏在篾席里,晚上叮吸身上一块又一块,灼痛又挠心地庠。

于是我们借了几把铁锤使命地砸席子,席子砸烂了,蜱虫却安然无恙。

就这样我们每晚都盼着早点天亮,就这样我每晚都站在老师窗台外,借着那些昏暗的灯光看着书本。

这样逼出来的刻苦,成就了日后的我,对读书甘之如饴。

我真不知道疥疮是怎样没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对蜱虫有了免疫力。

生活可能就是这样,千疮百孔的经历其实就是一种治愈过程。

5

寄宿的生活在阜田中学持续到高中,不知从何时起,我们的喉结渐渐突起,嘴唇渐显软胡须。

还有一些同学开始在寝室里跟女生寄情书。

明明就坐在旁桌,一封情书却往邮电所投寄。

初中那几个化肥厂同学真的去上班了,初中预考高中淘汰的,也去县城工厂招工上班去,他们会隔三差五地,以有工作的身份来到我们寝室,大谈外面世界的精彩。

看得出,他们确实混得很好,因为脸无菜色。

而继续寄宿的我们,有一些产生了动摇,选择了辍学,在那些有工作的见识中,投身于刚刚兴起的南下打工潮。

另一种寄宿,在千里他乡等待他们的人生起伏。

留下来的,特别是我,还在痴痴地望着腾空而起的化肥厂的烟火,我那颗仰望的心从未宿眠。

我的心,一直寄宿在那里。

我的心,一直寄宿在课本里,一直寄宿在父母的希望里。

后来,还寄宿到了大学校园里。

那个写暗恋老师的路人甲,寄宿在哪里呢?

曾经辉煌的化肥厂,寄宿在哪里呢?

还有那些打工和进厂的,如今又身寄何处?

寄宿在一种坚持中,原来需要一辈子守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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